第256章 无奈的撤离
休息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室内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恸、愤怒、以及被坚决拒绝的真相，与外界隔离开来。走廊里异常安静，厚厚的地毯吸音效果极好，只剩下他们两人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刚才室内的一切——龙笺雪尖厉的指责、周显诚激烈而坚决的抗拒、江佩兰教授空洞绝望的眼神——像慢镜头一样在林溪脑海中回放。那句“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和“冷血残忍”如同冰冷的针，反复刺扎着她的神经。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家属的不理解，但来自好友的如此指控，依然让她胸口发闷，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的热意。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这是她习惯性的、维持专业冷静的方式，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范天明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无声地传递着支持和理解。他的掌心有些粗糙，是常年握枪和训练留下的痕迹，却在此刻给予了她最坚实的慰藉。
两人沉默地沿着空旷的走廊向外走去。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直到走出侧门，重新回到酒店大堂边缘相对开阔的区域，远处宴会厅隐约传来的、似乎试图重新活跃起来却难掩尴尬的音乐声，才将两人从那种窒息般的沉默中拉回现实。
范天明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林溪。他的目光深沉，带着审视和关切：“没事吧？”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林溪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股委屈和难受压下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只是……笺雪她……”她顿了顿，试图为自己的专业建议找到合理性，“我能理解她的反应，但是天明，龙叔叔的死，我真的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范天明的眼神锐利起来：“说说看。”作为刑警，他信任妻子的专业判断，尤其是她那近乎直觉的敏锐观察力。
“首先是气味，”林溪蹙起眉，努力回忆，“在急救人员到来之前，我靠近龙叔叔时，隐约闻到一丝很淡的、有点甜又有点刺鼻的气味，非常特别，不像酒店香氛，也不像任何常见的药品或食物气味。它出现得很突兀，消失得也很快。”
范天明认真听着，点头示意她继续。
“其次，是周显诚。”林溪的语调带上一丝冷然，“他的所有反应，悲痛、惊慌、提出硝酸甘油、阻止尸检……每一个环节都精准得像是排练过无数次，完全符合一个‘完美女婿’和‘悲痛家属’应有的剧本。但是，人的真实情感爆发不应该是那样的，总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控、茫然或者不合逻辑的地方。我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真正的悲伤，只有一种……急于掌控局面的焦灼，甚至在他坚决拒绝尸检时，我好像看到了一丝……松懈？”
她用了不确定的词，因为那太快了。
范天明沉吟道：“我也注意到了。他冲进来的时机，还有他表演的痕迹确实有点重。而且，他阻止尸检的态度过于激烈和坚决，甚至有些反常。正常情况下，家属即使悲痛，在面对如此突然的死亡时，多少也会对死因有一丝疑虑或想要弄清楚的念头，但他完全没有，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定性为意外，并且排斥任何深入调查的可能。”
“还有那杯水，”林溪补充道，“放在沙发扶手旁，龙叔叔倒下的位置很近。还有通风口……我只是扫了一眼，感觉似乎有点太干净了，和其他地方的积尘程度略有差异？”她摇了摇头，“这些可能都是我的过度联想，没有实质证据。”
“不，你的直觉很重要。”范天明肯定道，“很多时候，破案就是从这些细微的不协调开始的。”他眉头紧锁，“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家属——尤其是周显诚——坚决反对，我们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力强行介入。龙教授有明确的心脏病史，现场无任何暴力痕迹，医生的初步判断也支持心源性猝死。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
现实的无奈摆在面前。没有合理依据，警方无法启动刑事调查程序，法医更无权进行强制尸检。
林溪沉默了片刻，她知道范天明说的是事实。职业要求他们追求真相，但同样要求他们尊重法律程序和家属意愿。
“我明白。”她最终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无力感，“只是……如果我们的怀疑是真的，那就让凶手这样逍遥法外，甚至……”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甚至让凶手继续扮演着好丈夫、好女婿的角色，留在悲痛欲绝的受害者亲人身边。
这种感觉令人窒息。
范天明再次握紧她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放心，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虽然明面上不能调查，但这件事，我记下了。回局里之后，我会跟赵局汇报一下我们的疑虑。至少，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会保持关注。”
他的话语像一颗定心丸。林溪知道，范天明从不轻易放弃任何疑点。只要他上了心，就一定会想办法暗中留意。
“嗯。”林溪点了点头，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但那份沉重感依旧挥之不去。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条通往休息室的寂静走廊，目光复杂。
一场本该充满祝福的婚礼，最终以这样的悲剧收场。挚友反目，长者猝然离世，而真相，或许就被掩埋在那扇门后，被悲伤和拒绝牢牢封锁。
范天明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将她带向酒店大门的方向：“走吧，我们先回去。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酒店巨大的玻璃幕墙照射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离去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与酒店内尚未完全散去的、虚假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坐进范天明那辆墨绿色的越野车里，引擎发动，驶离了这座刚刚经历过死亡与隐瞒的豪华酒店。
车窗外，华灯初上，城市依旧车水马龙，喧嚣而富有生机。但车内的两人却沉默着，各自思考着那间休息室里可能被掩盖的秘密，以及那份令人不安的、名为“完美”的伪装。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悄然生根发芽，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