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拒绝的目光

医护人员将昏厥的龙笺雪安置在休息室另一侧的沙发上，进行紧急检查和舒缓。江佩兰教授被范天明和一位女性亲友搀扶着坐下，她的哭泣声低了下去，变成一种耗尽所有力气后的、空洞的啜泣，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地面，仿佛灵魂已经随丈夫一同离去。

周显诚依旧跪坐在龙砚舟的遗体旁，肩膀耸动，发出压抑的哭声。他的表演无可挑剔，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契合着一个骤然失去至亲、悲痛欲绝的女婿形象。周围的酒店工作人员和亲友们无不投以同情和安慰的目光。

混乱的急救场面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悲恸和茫然。

范天明环视一周，深吸一口气，作为现场唯一具有明确官方身份的人，他必须站出来处理后续。他先是指挥酒店工作人员彻底清空走廊，确保绝对的安静和隐私，然后低声安排人去准备一些温水和毛巾给家属。

林溪站在稍远的位置，目光从龙砚舟青灰色的面容，移到那杯所剩无几的水，再移到通风口的方向，最后，落在周显诚微微颤抖的背上。法医的职业本能和女性敏锐的直觉在她内心激烈交战。那丝诡异的气味，周显诚看似完美无缺实则缺乏真正情感核心的反应，以及龙砚舟倒下时过于“干净”的环境，都像一根根细小的尖刺，扎在她的专业良知上。

她知道现在开口极其不合时宜，甚至残忍。但她更知道，如果她的怀疑有万分之一可能是真的，那么此刻的沉默，就是对真相的背叛，对死者的不公。

她看了一眼范天明，眼神交汇间，范天明立刻读懂了她的坚持与挣扎。他微微蹙眉，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示意她谨慎。但林溪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向前迈了一步。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刻意放缓而显得有些低沉，但尽可能保持着柔和与尊重：“江阿姨，周先生，笺雪……”她看向刚刚苏醒过来、眼神涣散空洞的龙笺雪，心口一痛，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请节哀……但是，龙叔叔他……走得实在太突然了。”

周显诚的哭声似乎顿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

林溪斟酌着用词，极力避免刺激家属：“按照程序，这种不明原因的突发性死亡，尤其是既往有慢性病史但情况稳定的，我们……警方通常建议报警，并申请进行法医尸检，以明确确切的死亡原因。这不仅能给家属一个明确的交代，也能……排除任何极低概率的其他可能性。”她没有直接说“他杀”，但那两个字却沉重地悬在了空气中。

话音刚落，原本死寂的休息室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周显诚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但那双眼睛里已经瞬间被一种混合着震惊、愤怒和极度抗拒的情绪所充斥。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尸检？！不行！绝对不行！”

他挣扎着站起身，挡在龙砚舟的遗体前，仿佛要保护岳父不受任何侵犯：“爸他已经走得这么不安详了，你们还想让他死后不得安宁吗？开膛破肚？我绝不能允许！”他的话语激烈，表情痛苦而坚决，“这就是意外！是心脏病突发！医生也说了！爸他累了，情绪又激动，这才……这就是意外！”

他的反应激烈得近乎失控，但又完全在“保护家人”的情理之中。

这时，龙笺雪也仿佛被这个词刺激到了。她猛地推开身边搀扶她的人，挣扎着站直身体，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她看向林溪，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亲密和信任，而是充满了被背叛的震惊和愤怒。

“林溪！”她尖声叫道，声音嘶哑却带着十足的冲击力，“你什么意思？！你是在咒我爸爸吗？！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今天是我的婚礼！我爸爸刚刚去世！你居然……你居然就想让人把他的身体……你怎么能这么冷血！这么残忍！”

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直刺林溪的心脏。林溪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她完全理解好友的崩溃和口不择言，但亲耳听到这样的指责，依然让她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

“笺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林试图解释。

但龙笺雪根本听不进去，泪水再次决堤：“你走！你出去！我不要听你说这些！我爸爸就是心脏病死的！这就是意外！意外！你听懂了吗？！”她的情绪彻底失控，几乎是在歇斯底里地咆哮。

江佩兰教授也被这番话惊动了，她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林溪，又看看激动的女儿和女婿，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不要……不要再折腾老龙了……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吧……求求你们了……”

周显诚适时地扶住摇摇欲坠的龙笺雪，将她揽入怀中，一边轻拍她的后背安抚，一边看向林溪和范天明，语气悲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林法医，范队长，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这是我们家的家事。爸的死因很明确，我们家属没有任何异议。我们不想再追究任何原因，只想尽快为爸办理后事，让他入土为安。请你们尊重我们家属的决定，不要再提尸检的事情了！”

他的话语逻辑清晰，态度坚决，完全占据了道德和情理的制高点，将林溪的专业建议彻底堵了回去。

范天明见状，知道此刻任何坚持都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彻底破坏与龙家的关系。他上前一步，轻轻扶住林溪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他面向周显诚和龙家母女，神色沉痛而严肃：“周先生，龙夫人，笺雪，我们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请节哀，我们尊重你们的选择。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周显诚，“如果后续有任何疑问，或者你们改变了想法，请务必第一时间联系市局找我或者林溪。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他的话留有余地，既表达了尊重，也暗含了警示和开放的通道。

周显诚的目光与范天明短暂相接，那一瞬间，范天明似乎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某种情绪，像是松懈，又像是一丝极快的、被完美掩饰住的得意？但那太快了，快得让他无法捕捉。

周显诚只是重重点头，语气沉痛：“不会有任何疑问。谢谢范队长理解。”

范天明不再多言，对林溪使了个眼色，然后对着龙砚舟的遗体，郑重地鞠了一躬。林溪忍着心中的酸涩和巨大的疑虑，也深深地鞠了一躬。

两人不再看身后那令人心碎的场景，转身，默默地退出了这间被悲伤和拒绝填满的休息室。

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关上，仿佛也将一个可能至关重要的真相，暂时封锁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