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审讯室的交锋（上）
市局审讯室的空气冰冷而滞重，仿佛凝结成了肉眼可见的实体。单向玻璃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却隔绝不了那无声流淌的、近乎实质化的心理压力。
赫启铭被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但他坐姿放松，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仿佛只是换了一个比较别致的沙发来思考人生。他脸上的那抹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始终未曾褪去，无框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审讯室内简陋的布置，最终落在坐在他对面的张国安身上，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不够精致的家具。
张国安经验丰富，经历过无数难缠的犯人，但此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别扭。对方的沉默和审视，让他感觉自己才是被观察、被分析的那一个。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这种不适感，按照程序开口，声音刻意保持平稳和威严：“姓名。”
赫启铭像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嘴角的弧度微微扩大，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继续看着张国安，目光似乎能穿透皮肤，看到底下紧绷的神经。
观察室内，范天明、叶瑞安、顾曼曼、林溪等人屏息凝神地看着监控屏幕。菜菜和技术队的同事也在后方支持，确保录音录像设备正常运行。
“他在试探。”叶瑞安低声道，眉头紧锁，“他在享受这种掌控节奏的感觉。小安有麻烦了。”
审讯室内，张国安压下心头的火气，再次重复：“赫启铭，你的基本情况我们已经掌握。现在问你，是程序。配合调查，对你没有坏处。”
赫启铭终于动了动。他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的视线与张国安平行，然后，用一种温和得近乎诡异的语调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张警官……你昨晚没睡好？是为了我的案子熬夜了吗？真是……辛苦了。”
这句话平淡无奇，甚至带着一点虚伪的关切。但落在张国安耳中，却让他心脏莫名一跳。对方怎么会注意到这种细节？这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让他瞬间有些分神。
赫启铭没有给他调整的时间，继续用那种平稳的、仿佛带着魔力的声音说道：“你的领带……颜色很沉稳，但似乎打得有点紧。是早上出门太匆忙，还是……习惯了这种被束缚的感觉？就像你现在的心情，试图用规则和秩序束缚住内心的……焦虑？”
他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地吐出，目光专注地落在张国安的眼睛上。那眼神不再带有嘲讽，反而变得深邃，仿佛两个缓缓旋转的漩涡。
张国安下意识地想去松一下领带，随即猛地惊醒这是审讯！但对方的言语像细小的藤蔓，已经开始缠绕他的思维。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和注意力涣散，赫启铭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放大着他内心本就存在的压力和对未知对手的焦虑。
“我们……我们在问你话！”张国安强行集中精神，音量提高了一些，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但听起来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赫启铭的笑意更深了。他注意到张国安瞳孔细微的变化和呼吸节奏的加快。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几乎像是一种耳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引导性：“放松点，张警官。审讯不应该是这样的对抗……你看，这里的灯光太亮了，让人无法思考……你是否也觉得有点疲惫？肩膀很沉？或许你可以闭上眼睛，只是听我的声音……它会带你到一个更安静的地方……”
他的手指在审讯椅的扶手上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着，配合着他催眠般的语调，构成一种隐秘的暗示。
观察室内，叶瑞安的脸色骤然变了：“不好！他在尝试诱导催眠！小安的防御机制正在被瓦解！”
透过监控，他们能看到张国安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和挣扎，身体微微前倾，似乎真的在认真倾听赫启铭的声音，甚至眼皮开始有些耷拉！
“停止审讯！”叶瑞安低喝一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推开观察室的门，大步冲向隔壁的审讯室！
“砰！”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巨大的声响瞬间打破了室内那种诡异而危险的氛围！
叶瑞安站在门口，目光如炬，直接射向赫启铭，声音冷静而斩钉截铁：“赫启铭，你的把戏到此为止！”
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像一盆冰水浇醒了险些迷失的张国安。他猛地一个激灵，晃了晃脑袋，惊出一身冷汗，瞬间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着了道！他立刻挺直脊背，眼神恢复锐利，但后怕的情绪仍在胸腔里翻滚。
赫启铭的诱导被强行中断，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不悦，那是一种艺术家创作被打断时的恼怒。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门口的叶瑞安，目光中的温和瞬间褪去，变得冰冷而充满审视。
“哦？”他轻轻哼了一声，重新打量起叶瑞安，之前的兴趣变得更加浓郁，“看来，来了一个……稍微懂行一点的。叶瑞安教授，久仰了。拜读过你那篇关于群体无意识与犯罪模仿的论文，观点……还算有趣，虽然略显稚嫩和保守。”
他试图将话题引向学术讨论，试图在新的对手面前重新建立心理优势和控制感。
叶瑞安没有理会他的评头论足和刻意贬低。他走到审讯桌旁，对心有余悸的张国安低声道：“小安，你先出去休息一下。这里交给我和范队。”
张国安如蒙大赦，点了点头，立刻起身离开，一刻也不想再多待。他知道，这种层面的交锋，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范天明此时也走进了审讯室，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刚才在观察室看得清清楚楚，赫启铭竟然敢在他的地盘上、在他的眼皮底下对他的队员使用心理操控手段，这让他感到极大的愤怒和警惕。他拉开叶瑞安旁边的椅子，重重地坐下，强大的气场瞬间充满了整个审讯室，那是久经沙场、不容置疑的威严。
“赫启铭，”范天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直接碾压了赫启铭试图营造的那种玄乎氛围，“收起你那些故弄玄虚的把戏。这里是市公安局，不是你的心理诊所。你涉嫌策划、教唆多起人肉炸弹袭击，造成重大人员伤亡。我们现在对你进行审讯，你最好老实交代！”
赫启铭面对范天明纯粹基于力量和权威的气场，嘴角撇了撇，似乎有些不屑，但也没再继续尝试那些催眠小技巧。他知道，对范天明这种意志坚定、目标明确且对他充满戒备的人，简单的心理暗示很难起效。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叶瑞安身上，显然，他认为叶瑞安才是更“值得”对话的对手。
审讯的主导权，移交到了叶瑞安和范天明手中。一场真正的、硬碰硬的心理博弈，即将展开。
叶瑞安平静地回视着赫启铭审视的目光，不急不缓地开口，语气像是学术讨论，内容却直指核心：“赫博士，我们都很清楚，那三个受害者——邹凯文、陈宇杰、栾璐颜——他们只是你的‘作品’，或者按你的理论说，是你‘优化’失败的残次品。你选择他们，不是随机，而是因为他们内心有裂缝，有可以被你利用的‘原材料’——失意、痛苦、绝望。”
赫启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挑眉，示意叶瑞安继续，仿佛在欣赏对方的分析。
“你接近他们，用你高超的技巧，‘编辑’了他们的认知，‘优化’了他们的命运——按照你那套扭曲的逻辑。”叶瑞安的声音逐渐冷冽，“你享受这个过程，享受这种扮演上帝的感觉。但是，我很好奇……”
叶瑞安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刺破对方冷静的外壳：“像你这样自视甚高的人，怎么会甘心听从别人的指令？那个代号‘牧羊人’的人，他给了你什么？更多的实验材料？更大的舞台？还是……他其实是唯一一个能‘欣赏’并‘理解’你这种‘天才’的人？你是在为他工作，还是仅仅把他当成了一个……有趣的合作者？”
这个问题，直接触及了赫启铭的动机和与牧泽洋关系的本质。
赫启铭脸上的玩世不恭稍微收敛了一些。叶瑞安的精准剖析，显然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甚至是一丝被看穿的不快。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权衡。
观察室内，顾曼曼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知道，叶瑞安正在攻击赫启铭最可能脆弱的地方——他那膨胀的自我和渴望被认可的需求。
终于，赫启铭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被理解的微妙满足，又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叶教授，你比外面那个莽撞的警官确实要聪明一点点。但是，‘听从指令’？不，你用的这个词很不准确。”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仿佛一位准备开始讲课的教授：“我和‘牧羊人’……更像是一种共谋。他提供方向和……资源，而我，负责实现其中最精妙的部分。他欣赏我的艺术，而我，也觉得他的……复仇剧本，颇有创意。我们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他间接承认了与“牧羊人”的合作关系，却将其美化为“共谋”和“艺术”。
“复仇？”范天明立刻抓住了这个关键词，厉声追问，“对谁的复仇？”
赫启铭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目光似有似无地瞟了一眼单向玻璃的方向——仿佛他知道顾曼曼就在后面。“这个问题……或许不该问我。我只是个‘工匠’，负责打磨工具。至于使用者要用工具对付谁，那是他的事情。”
他将自己剥离得干干净净，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那么，负责制作‘工具’另一个部分的人呢？”叶瑞安紧追不舍，步步紧逼，“那个制作炸弹的‘工匠’，江鹏？还有那个负责运送和执行的‘骨钉’？他们在哪里？你们如何联系？”
赫启铭歪了歪头，露出一个近乎顽皮的表情：“叶教授，你不是擅长侧写吗？不如……猜猜看？或者，你可以试着……催眠我？看看能不能从我这里‘挖’出点东西？”他故意用上了心理学的术语，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
审讯陷入了短暂的僵局。赫启铭显然不会轻易吐出同伙的信息，他享受这种智力上的周旋，并将此视为一种游戏。
叶瑞安没有动怒，他知道这是对方的策略。他正要改变提问方式，继续施压时，赫启铭却仿佛失去了耐心，或者觉得给出的信息已经足够“娱乐”了。
他忽然收敛了所有表情，身体向后靠去，恢复了一种冷淡的疏离感：“我累了。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关于那三个‘作品’，我很乐意探讨技术细节。至于其他的……无可奉告。或者，你们有证据就起诉我。”
他闭上了眼睛，摆出了一副拒绝再沟通的姿态。
范天明猛地一拍桌子：“赫启铭！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赫启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叶瑞安按住即将暴怒的范天明，微微摇了摇头。他知道，继续强攻下去不会有结果，反而可能让对方更加封闭。
第一回合的审讯，暂时告一段落。他们得到了一些关键信息：赫启铭承认了与“牧羊人”的合作关系，并将其定性为“共谋”，也变相承认了炸弹客和执行者的存在。但他核心的防御依然坚固，关于同伙和牧泽洋的具体信息，他守口如瓶。
观察室内，顾曼曼看着屏幕上赫启铭那副有恃无恐、闭目养神的样子，眉头紧锁。她知道，撬开这只蚌壳，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或者，等待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时机。而“复仇”那两个字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