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审讯室的交锋（下）
审讯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赫启铭闭目养神，一副油盐不进、拒绝交流的姿态，将警方的凌厉攻势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范天明的指关节捏得发白，额角青筋微跳，显然处于暴怒的边缘。但他强行压制住了，多年的刑警生涯让他明白，面对这种高智商的对手，愤怒是最无用的情绪。
叶瑞安的神色却异常平静。他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仔细地剖析着赫启铭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尽管对方此刻几乎没有动作。赫启铭的闭眼，并非真正的放松或认输，而是一种更高级别的防御和挑衅，他在用绝对的沉默和拒绝，重新抢夺对话的控制权，试图将审讯拖入僵局。
观察室内，顾曼曼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见识过太多亡命之徒的沉默，但赫启铭的这种沉默，带着一种智力上的优越和嘲弄，更令人不安。
叶瑞安没有继续追问。他忽然转变了策略，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姿态变得稍微放松了一些，语气也从前期的紧逼变得近乎闲聊，但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设计：“赫博士，你称那三个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人为‘作品’。那么，在你的评价体系里，邹凯文、陈宇杰、栾璐颜这三件‘作品’，完成度如何？足以放入你的‘代表作’行列吗？”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甚至有些冷酷，直接拷问着赫启铭扭曲的“专业尊严”和价值观。
赫启铭紧闭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或许能抗拒直接指控，但对于评价自身“技艺”的诱惑，尤其是来自一个他视为“同行”（ 虽然水平低下）的询问，他那颗高傲的心似乎难以完全拒绝。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勾起谈兴的审视。他瞥了叶瑞安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冷淡的弧度：“代表作？叶教授，你太抬举他们了，或者说，你太低估我的标准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近乎病态的冷静：“他们……充其量只是练习稿，粗糙的试用品。邹凯文，内心脆弱，催眠导入还算顺利，但承受力太差，后期稳定花了些不必要的功夫；陈宇杰，贪婪愚蠢，几乎不需要深度催眠，简单的欲望引导和威胁就能掌控，毫无挑战性；栾璐颜……呵，家庭主妇的绝望倒是挺纯粹的素材，可惜被日常琐事磨损得感知麻木，‘雕刻’起来缺乏细腻的反馈。”
他像是在点评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对人类生命的基本尊重。观察室内的林溪忍不住别开了头，脸上浮现出厌恶与愤怒。
叶瑞安强忍着内心的寒意，继续追问，语气依旧平静：“所以，你对他们进行‘催眠导入’、‘欲望引导’、‘雕刻’……最终目的，就是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走向爆炸点，按下按钮？”
“心甘情愿？”赫启铭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轻轻摇了摇头，“叶教授，看来你对‘操控’的理解还是太浅薄了。真正的操控，是让他们认为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是他们摆脱痛苦、实现‘价值’的唯一途径，甚至是一种……恩赐。按钮？那不过是一个形式感十足的句号而已，由谁按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指令必须执行。”他轻描淡写地否定了人肉炸弹自主引爆的关键细节。
“那么，是谁按下的按钮？谁负责运送他们？谁最终确保了‘指令的执行’？”叶瑞安立刻抓住话头，步步紧逼，将问题引向同伙。
赫启铭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立刻收住了话头，重新恢复了那种疏离的冷漠：“这些琐碎的执行工作，自然有负责琐碎的人去做。我只需要确保我的部分完美无缺。”
“是‘骨钉’吗？”叶瑞安冷不丁地抛出了这个名字，目光紧紧锁定赫启铭的反应。
赫启铭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叶瑞安敏锐地捕捉到，在他听到“骨钉”二字的瞬间，他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在审讯椅的扶手上敲击了一下——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确认反应。
“还有那个为你提供‘烟花’的人，”范天明接过话头，声音沉如闷雷，“江鹏？代号‘炽裂妄想家’？他躲在哪个老鼠洞里制造那些害人的东西？”
赫启铭这次连眼皮都没抬，仿佛没听到一样。但他越是沉默，就越发印证了这些信息的准确性。
叶瑞安知道，仅仅确认代号不够，他们需要更具体的信息。他决定再次冒险，刺激赫启铭那根骄傲的神经。
“赫博士，”叶瑞安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惋惜？“我研究过你的论文。不得不说，你在理论上的构建堪称天才，甚至可以说是开创性的。但是……”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成功吸引了赫启铭略带疑惑和不耐的注视。
“但是，将这样的才华，耗费在这种……粗糙的、批量生产的‘复仇剧本’上，充当一个躲在幕后的催眠匠人，你不觉得……可惜吗？甚至有些……掉价吗？”叶瑞安的语调平稳，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赫启铭最在意的地方——他的学术尊严和天才的自我认知。
“粗糙？批量生产？”赫启铭果然被激怒了，虽然他极力克制，但语速明显加快，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被亵渎的尖锐，“叶瑞安，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这不是简单的复仇！这是艺术！是‘牧羊人’和我共同创作的、前所未有的行为艺术！每一个对象的选择，每一次‘导入’的深浅，‘指令’设定的微妙差别，都经过精心设计！那些爆炸的地点、时间，都不是随机的！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幅宏大的……”
他突然刹住了话头，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之下说得太多了。他脸色阴沉下来，冷冷地瞪着叶瑞安，明白了对方刚才是在故意用贬低来刺激他。
观察室内，所有人呼吸一窒。“行为艺术”、“宏大的……”？这意味着爆炸计划可能远未结束，甚至可能有更大的阴谋！
叶瑞安和范天明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他们得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
赫启铭彻底闭上了嘴，无论再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脸上恢复了最初那种冰冷讥诮的面具。
但已经够了。
叶瑞安站起身，对范天明点了点头。
范天明会意，最后看了一眼如同石雕般的赫启铭，沉声道：“赫启铭，你的‘艺术’到头了。你会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说完，他和叶瑞安一起走出了审讯室。
门关上的瞬间，观察室里的人才仿佛松了一口气，但心情却更加沉重。
“立刻全面排查江鹏和‘骨钉’！”范天明对着迎上来的张国安命令道，“菜菜，重点搜索‘炽裂妄想家’、炸弹制造、化学品购买、以及有军事或雇佣兵背景的入境人员‘骨钉’！赫启铭透露的信息虽然零碎，但足够我们缩小范围了！”
“是！”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叶瑞安走到顾曼曼身边，眉头紧锁：“‘行为艺术’、‘宏大的’……曼曼，牧泽洋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制造几起爆炸那么简单。他和他父亲一样，有着疯狂的表演欲和破坏欲。这更像是一场……针对你，也可能是针对整个社会的恐怖演出。”
顾曼曼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她用力点了点头，眼神坚定：“不管他想做什么，我们都必须阻止他。”
虽然抓住了赫启铭，撬开了一些信息，但前景似乎并未变得明朗，反而更加扑朔迷离，阴影仿佛更大了。赫启铭只是一个被推上前台的“艺术家”，而真正的导演“牧羊人”牧泽洋，依旧隐藏在深深的幕后，操控着一切，他的真正目的和下一步计划，依然是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光线，也吞噬着希望。
审讯结束了，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进入更危险的深水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