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记忆的裂痕
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姚秋英教授宁静雅致的咨询室里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窗外H市的喧嚣隔绝开来。
顾曼曼坐在柔软但支撑性良好的沙发里,背脊习惯性地挺直,那是经年训练留下的痕迹。她的目光落在墙角一盆郁郁葱葱的绿植上,似乎在研究叶片的脉络,又似乎只是需要一个焦点。
姚教授年过花甲,鬓角染霜,但眼神依旧清澈而深邃,带着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平和与洞察力。她并没有急于开口,只是用温和的目光陪伴着顾曼曼的沉默,给予她组织思绪的空间。茶几上,两杯温水氤氲着淡淡的热气。
“最近……”顾曼曼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稍低,但很平稳,“压力比较大。”
姚教授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案子,您可能听说了,很棘手。”顾曼曼的右手无意识地轻轻搭在左臂上,那里曾经被她自己抓出过无数血痕,如今只留下淡淡的印记和需要极力克制才会浮现的冲动。“爆炸,人肉炸弹……场面很糟。”
“面对这样的惨剧,感到压力是正常且真实的反应。”姚教授的声音舒缓,如同溪流漫过卵石,“能具体说说,哪些时刻让你感觉最难以承受吗?是现场,还是后续的分析?”
“都有。”顾曼曼垂下眼睫,“现场的气味、声音……会让人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但更主要是……”她顿了顿,似乎在权衡措辞,“一种无力感。我们似乎总是在追赶,慢了一步。”
“这种‘追赶’的感觉,让你想到了什么?”姚教授循循善诱。
顾曼曼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轻吸了口气,转向了更深层的困扰。“我收到了一些信息。”她语速放缓,“匿名短信。内容……指向过去。”
姚教授的目光专注了些,但没有打断。
“我知道这可能是对方的心理战术,干扰我的判断,让我自乱阵脚。”顾曼曼抬起头,眼神里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尽管夹杂着疲惫,“我尝试不去理会,告诉自己这只是案子的一部分。大部分时间,我能做到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大部分时间?”姚教授捕捉到了那个限定词。
“嗯。”顾曼曼承认,“偶尔,在很安静的时候,或者看到某个相似的场景,那些信息会跳出来。像一根刺……但我没有让它影响我的行动,也没有出现明显的……症状。”她指的是PTSD的典型发作,如剧烈的手抖、无法控制的恐慌或闪回性头痛。她的左手下意识地碰了碰外套口袋,那里放着药量已经减少很多的头疼药,近期几乎没动过。
“你能够意识到这是战术,并且有意识地控制其影响,这本身就是巨大的进步,曼曼。”姚教授的语气带着肯定的力量,“这证明你过去一段时间的治疗和自我练习是卓有成效的。你没有让过去的幽灵完全掌控现在的你。”
顾曼曼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放松了一点点紧绷的肩膀。
“你愿意谈谈那些信息的具体内容吗?或者,它让你联想到的那个‘过去’?”姚教授问得谨慎。
顾曼曼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内容不重要,教授。重要的是,我知道它来自谁,也知道他的目的。这……确实与我现在处理的案子有关。我已经将情况向赵局和天明……范队他们汇报了。”她提到了团队的知情,这表明她没有试图独自承担。
“很好。将压力源公开,纳入团队的协作框架内应对,这是非常正确且健康的处理方式。”姚教授表示赞许,“那么,在目前的情况下,你觉得自己最需要哪些支持来保持这种稳定?”
“正常工作。”顾曼曼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我需要工作,教授。参与调查,分析,行动。这能让我感觉到自己正在解决问题,而不是坐等麻烦上门。停滞和猜测……反而更容易让我陷入不好的情绪。”
她需要的是行动,是面对,而不是回避。姚教授理解了她的需求:“我看到了你的决心和专业性。记住,感到压力时,运用我们练习过的呼吸法和 grounding技巧(注:一种通过关注感官体验来稳定情绪的方法)。相信你的队友,也相信你自己现在拥有的力量。你早已不是孤身一人。”
咨询结束时,顾曼曼的感觉比进来时轻松了些。姚教授的肯定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她更确信自己能够在这场心理和实战的双重较量中站稳脚跟。
……
同一时刻,市局刑警队一大队分析室里,气氛凝重而专注。
白板上已经贴满了三名死者的照片、社会关系图、时间线以及爆炸现场的照片,密密麻麻的线索如同乱麻。范天明抱着手臂站在白板前,眉头紧锁。林溪刚刚补充完最新的法医检验报告,指出三处爆炸使用的炸药基料完全一致,且引爆装置的精巧程度远超普通自制炸弹,带有明显的个人风格印记。
叶瑞安站在一旁,戴着他的无边框眼镜,目光扫过白板上的每一个细节,却仿佛穿透了它们,落在了某个更抽象的思维层面。他手里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这是他在深度思考时的一个小习惯。
“三个受害者,社会阶层、生活轨迹、人际关系毫无交集。”张国安总结着连日来走访调查的结果,“除了都活得不太如意,心里憋着事儿,实在找不到别的共同点了。凶手是怎么精准找到他们,并且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或被强迫)成为人肉炸弹的?”
“不是心甘情愿。”叶瑞安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他停下转笔的动作,用笔尖轻轻点了点白板上“异常行为”那栏记录。“看看他们亲友的证词:邹凯文在爆炸前一周左右,曾经对朋友说过‘感觉最近脑子有点乱,记不清事’;陈宇杰的妻子提到,他死前三四天变得特别‘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眼神有点发直;栾璐颜的丈夫说,她最后那几天偶尔会自言自语一些很消极的话,但问她她又说没什么,只是太累了。”
他抬起头,看向范天明和众人:“这些描述,听起来不像是在巨大压力下自主产生的抑郁或焦虑,反而更像是……某种外在干预的结果。他们的‘不如意’是被选中的条件,但让他们最终走上绝路的,很可能不是他们自己的想法。”
“外在干预?”林溪若有所思,“药物?还是……”
“心理干预。”叶瑞安的语气肯定起来,“极高明的心理操控。我怀疑,有人对他们进行了深度催眠,或者使用了其他强大的心理影响技术,植入了必须执行爆炸指令的强烈暗示,甚至可能覆盖或扭曲了他们部分原有的记忆和认知。”
这个推断让分析室安静了一瞬。催眠犯罪在现实中极为罕见,通常只存在于影视作品,但如果是真的,那意味着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极其狡猾且危险的对手。
“催眠?”范天明沉吟道,“能做到这种程度?让一个人完全违背求生本能去送死?”
“理论上,对经过严格筛选和特定诱导的个体,配合其他环境和技术手段,是有可能的。”叶瑞安解释道,“这需要操作者具备极其专业的心理学知识、丰富的实践经验和强大的共情——或者说是‘操纵’——能力。赫启铭,‘忆缝师’,如果这个代号指向他的能力,那他可能就是这样一个危险人物。”
他走到白板前,在三名受害者照片之间画了一个圈:“我们现在需要寻找的,是一个可能在他们三人生活轨迹中出现过的交叉点。不是他们常去的地方,而是一个他们可能在近期,或许是在情绪低点时,偶然接触过的点——某个心理咨询室、一场看似普通的心理健康讲座、甚至是一个街头‘算命’的摊位……任何可能提供心理服务或进行接触的场所和个人。”
新的调查方向被提了出来,虽然依旧是大海捞针,但至少有了一个更具体的目标。
“菜菜,”范天明看向技术员,“重新筛查三名受害者生前一个月内的所有电子支付记录、行程轨迹,重点标记任何可能与心理咨询、诊所、讲座、甚至神秘学相关的场所。”
“明白!”菜菜立刻回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起来。
“刚子,大猫,小安,”范天明继续部署,“带人重新走访三家,询问得更细致一些,近期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提起过什么‘大师’、‘专家’、‘课程’之类的东西。”
“是,头儿!”
行动指令下达,分析室里重新忙碌起来。叶瑞安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驶出的警车,眉宇间的忧虑并未散去。
他知道,即使找到了这个可能的“交叉点”,那个代号“忆缝师”的人,也绝非易与之辈。这场较量,正在从冰冷的爆炸物,转向更加诡谲难测的人心深处。
而他的曼曼,正身处这场风暴之中,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必须更快,更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