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勇敢的坦诚
回到家里的这几天，顾曼曼感觉自己像一只小心翼翼蛰伏起来的蝶蛹，外表平静，内里却在经历着剧烈的挣扎和蜕变。姚教授的话语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那扇紧锁着真实情感和恐惧的门。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回避叶瑞安，但一种无形的距离感依然存在。她需要时间积蓄勇气，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来完成那场姚教授所说的“坦诚沟通”。
这个机会，在一个平静的周三晚上悄然到来。
范天明和林溪默契地没有打扰他们，各自回了家。叶瑞安送顾曼曼回到警察家属大院门口，冬夜的寒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早点休息，”叶瑞安帮她理了理围巾，目光里满是关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顾曼曼没有像往常一样点头说好，而是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路灯在她眼中投下细碎的光点，显得有些紧张，却又异常认真。
“瑞安，”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轻，但很清晰，“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去你那里坐坐，有点话，想和你说。”
叶瑞安微微一怔。自从他父母来过之后，这是曼曼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去他的公寓。他立刻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当然有空。上车，外面冷。”
回公寓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顾曼曼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大衣的衣角，心跳得有些快。叶瑞安专注开车，但余光始终关注着她，心中隐约预感到了什么，既期待又忐忑。
公寓里温暖而整洁，带着叶瑞安身上特有的那种干净书卷气。他脱下外套，习惯性地问：“想喝点什么？热牛奶？还是花茶？”
“都可以。”顾曼曼低声说，她在客厅中央站了一会儿，显得有些无措。
叶瑞安很快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花茶，放在茶几上。“坐吧，曼曼。”他柔声说，自己先在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给她留出了足够的空间，没有试图靠近给她压力。
顾曼曼在长沙发上坐下，双手捧起温暖的茶杯，热量透过瓷壁一点点传递到她冰凉的手指上，却无法完全驱散内心的寒意和紧张。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安静得能听到暖气片细微的水流声和彼此清晰的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顾曼曼只是低着头，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迟迟没有开口。勇气像退潮的海水，在需要它汹涌澎湃时，反而滞涩不前。
叶瑞安极有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陪伴。他知道，她在酝酿，在挣扎。
终于，顾曼曼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她抬起头，看向叶瑞安，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恐惧、挣扎，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坚决。
“书呆子，”她开口了，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像风中摇曳的蛛丝，“你爸爸妈妈……来找我的那天……问了我很多问题……”
仅仅是提起这件事，她的脸色就微微发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茶杯，指节泛白。
叶瑞安的心立刻揪紧了，他坐直身体，目光紧紧锁住她，声音低沉而充满歉意：“我知道，曼曼。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他们说的任何话，你都不要……”
顾曼瑶却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了他，虽然动作有些僵硬：“不……你让我说完。我……我需要说出来。”
她停顿了一下，努力平复着过快的心跳和又开始微微颤抖的手。她将茶杯放下，双手交握在一起，试图压制那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们……问我以前的事，问我的病，问我的工作……很危险……”她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枷锁中艰难地拖拽出来，“他们说……我这样……会是你的负担……会拖累你……未来……会很糟糕……”
复述这些话语对她而言无异于一种酷刑，她的声音抖得厉害，眼圈迅速泛红，但她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目光没有躲闪，直直地看着叶瑞安，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又像是要看清他最真实的反应。
“我……我当时很难受……头很疼……手也抖……”她哽咽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我……我不是生气他们……我只是……很害怕……”
“害怕什么？”叶瑞安的声音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极力克制住想要冲过去抱住她的冲动，他知道此刻她需要的是倾诉，而不是打断。
“害怕……害怕他们说的是对的……”眼泪流得更凶，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自我怀疑，“害怕我这样子……真的不配拥有好的未来……害怕我的坚持……会真的害了你……害怕你……你以后会后悔……会离开……”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气声说出来的，却像重锤一样砸在叶瑞安的心上。他终于明白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疏离和沉默背后，藏着怎样深重的恐惧和痛苦。
他起身坐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握住她那双冰冷且仍在轻微颤抖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曼曼，看着我。”他低声说，语气无比郑重。
顾曼曼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我父母的话，是基于他们的担忧和局限的看法，但不是事实。”他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你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恰恰相反，曼曼，你的坚强，你的勇敢，你每一次从痛苦中挣扎着站起来的模样，都让我感到敬佩，让我更加确信，我爱的女孩有多么了不起。”
他的话语像暖流，一点点渗入顾曼曼冰冷忐忑的心湖。
“你的工作很危险，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我担心你，每天都担心。但我更知道，那是你的理想，是你找到自己价值的地方。我尊重它，就像你尊重我的工作一样。我从未想过要你放弃它，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永远不会。”
顾曼曼的眼泪流得更凶，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痛苦，而是掺杂了巨大的感动和释然。
“至于未来，”叶瑞安的声音更加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是我们两个人的未来。会有困难，也许会比别人更多，但我们一起去面对。我相信你，相信我们。我绝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放弃我认定的人。除非有一天，你亲口告诉我，你不再需要我了。”
他抬起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所以，不要害怕，曼曼。不要害怕会拖累我，不要害怕未来，更不要害怕我会离开。我在这里，一直在。”
顾曼曼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真诚和爱意的眼睛，听着他坚定而温柔的话语，心中那块巨大的冰山，终于开始轰然融化。颤抖的手，在他的包裹下，渐渐平息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虽然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我……我也不想放弃你，瑞安。我很努力……才能重新……重新学会怎么去相信，怎么去爱……我不想因为任何事……任何人放弃……我的工作……是我的命……可你……你是我的光……”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而清晰地表达他在她生命中的重要性，尽管说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情感障碍患者特有的笨拙和艰难，却无比真挚，撼人心魄。
叶瑞安的眼眶也湿了，他再也无法克制，伸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这个拥抱，没有情欲，只有无尽的心疼、理解和守护。
顾曼曼僵硬了一瞬，随即慢慢地、完全地放松下来，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的毛衣。这一次，不是崩溃的哭泣，而是一种宣泄后的安宁。
窗外夜色深沉，寒风依旧，但公寓内，暖灯之下，两颗心在经过风雨和误解后，终于又一次毫无隔阂地紧紧靠在了一起。坦诚虽然伴随着痛苦和恐惧，但它撕开了迷雾，让彼此看得更加真切，也让那份共同面对未来的决心，变得更加坚定。
漫长的拥抱之后，顾曼曼轻轻退出他的怀抱，虽然眼睛还红肿着，但眼神已经清亮了许多。
“那……你爸爸妈妈那边……”她轻声问，依然带着顾虑。
叶瑞安握紧她的手：“交给我。我会和他们再谈。但无论如何，曼曼，记住我今天说的话。我们的路，我们自己走。”
顾曼曼看着他，终于，慢慢地、一点点地，露出了一个带着泪痕的、却真实无比的笑容。
勇敢的第一步，她迈出去了。而他的回应，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前路依然未知，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一个人孤独地害怕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