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寻求指引的私访
医院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过去了两天。顾曼曼的高烧退了,身体逐渐恢复,但某种无形的东西仿佛被彻底改变了。孟云与叶家父母的那场会谈,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涟漪过后,湖面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水下深处的暗流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回避叶瑞安,接受他的关心和探望,甚至努力在他面前表现得和往常一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轻松和自然底下,藏着一份怎样小心翼翼的经营和无法言说的疲惫。叶瑞安父母那些话,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反而在某些寂静的时刻隐隐作痛。
她爱叶瑞安,这一点毋庸置疑。可那份爱里,如今掺杂了太多的不安、自我怀疑和恐惧。她害怕自己真的如他们所说,会成为他光辉未来的拖累,害怕他终有一天会在家庭的压力和现实的困难面前感到疲惫和后悔。这种恐惧,甚至比她面对枪口和罪恶时更让她无力。
她需要答案。不是来自朋友的安慰,不是来自母亲的保护,也不是来自叶瑞安带着爱意却可能不够客观的承诺。她需要一个专业的、清醒的、能帮她理清这团乱麻的声音。
于是,在一个叶瑞安要去警校上课的下午,顾曼曼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预约了姚秋英教授的心理咨询。
再次坐在姚秋英教授那间布置得温暖而宁静的咨询室里,顾曼曼的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再是单纯地来处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而是带着一个更具体、更让她迷茫的情感困境。
姚秋英看着她,目光一如既往的睿智而包容:“曼曼,看起来你最近遇到了一些新的困扰。”
顾曼曼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指尖微微用力。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困惑和挣扎:“姚教授,我……我想问一些关于……感情方面的问题。”她的声音有些低,但努力保持着清晰。
“嗯,你说。”姚秋英温和地鼓励道。
“如果……如果一段感情,从一开始就被对方的家人认定是……是错误的,是充满风险和负担的……”曼曼斟酌着用词,尽量避免提及具体人名,“如果……他们从专业的角度分析,认为这段关系未来会非常艰难,甚至可能……会拖垮另一方……那么,继续坚持下去,是不是一种自私?”
她问出这个问题时,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这是她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和自我质疑。
姚秋英没有立刻回答,她安静地听着,然后反问道:“听起来,你似乎很认同对方家人的这种‘专业评估’?”
曼曼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却又颓然地发现,那些话确实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我……我不知道。”她有些迷茫,“他们说的……好像也有道理。我的情况……确实很复杂。和我在一起,可能需要付出很多额外的耐心和精力,未来也可能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我害怕……我害怕自己最终真的会变成他负担。”
“所以,你担心的是,你的存在本身,会成为对方幸福和成功的阻碍?”姚秋英精准地概括了她的核心焦虑。
曼曼艰难地点了点头,眼眶微微发热。
姚秋倾身向前,语气平和而有力:“曼曼,首先,我们需要区分‘客观存在的情况’和‘基于恐惧的预测’。你的创伤经历和后续反应是客观情况,但由此推导出的‘必然拖垮对方’、‘注定不幸’则是一种预测,而且是基于最坏假设的预测。预测不等于事实,更不等于结局。”
她看着曼曼的眼睛,继续道:“其次,感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最重要的不是外人如何评估风险,而是身处其中的两个人,是否清楚地了解可能面临的挑战,是否自愿且有能力去共同面对这些挑战。对方是否知情?他是否依然选择和你一起面对?”
“他……他知道。”曼曼低声说,“他说他不在乎,他愿意。”
“那么,你在怀疑什么?”姚秋英温和地问,“是怀疑他的判断力和承受能力,还是怀疑自己不值得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一句话,直击要害。曼曼猛地抬起头,嘴唇微颤。是啊,她所有的退缩和恐惧,归根结底,是不是源于内心深处那份根深蒂固的“不配得感”?觉得自己经历了那些黑暗,就不再值得拥有美好的人和事,不配得到毫无保留的爱和牺牲?
姚秋英没有等她回答,继续说道:“曼曼,心理治疗的最终目标,不是让你变成一个‘完美’的、‘零风险’的人——这样的人不存在。目标是让你学会与自己的经历和症状共存,具备应对生活挑战的能力,重建对自我价值的认可,以及拥有经营健康关系的能力。”
“一段关系能否走下去,关键在于双方是否具备经营的意愿和能力,而不是其中一方‘完美无缺’。你有自己的优势和力量,比如你的坚韧、你的责任感,这些都是你在关系中可以付出的东西。信任对方的选择,也是尊重对方的一种表现。”
“那……如果对方的家人始终无法接受呢?”顾曼曼问出了另一个现实的压力。
“这确实是一个挑战。”姚秋英坦诚道,“但这更需要你们作为伴侣,去建立清晰的边界,共同应对外部的压力。你需要做的,不是去满足他父母所有的期望——那是不可能的——而是明确自己的底线和需求,和你的伴侣保持开放和坦诚的沟通,一起决定如何应对外界的干扰。重要的是你们是一个团队。”
“我……我明白这个道理,”顾曼曼低声说,“可是,该怎么处理呢?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瑞安一起面对这些……我感觉很无力。”
姚教授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理解和引导:“这确实是一个复杂的课题。曼曼,心理学上,我们强调‘界限’的重要性。你需要建立清晰的心理界限和沟通界限。”
“第一,坦诚沟通。你需要和瑞安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不是抱怨他的父母,而是清晰地告诉他,他们的言行给你带来了怎样的感受和压力,你内心的恐惧和迷茫是什么。让他了解你最真实的状态,这是共同面对的基础。他的态度和支持至关重要。”
“第二,明确自我。你需要非常清楚自己对职业的理想、对这段感情的珍视程度,以及你能接受的底线在哪里。想清楚,如果必须在某些方面妥协,你能接受的范围是什么?什么是你绝对不能放弃的?想清楚这些,你才能在面对压力时保持清醒,不至于被别人的期望带跑。”
“第三,尊重感受,但不必过度负责。他父母的担忧是他们的情绪,需要他们自己去管理和消化。你无需为他们的情绪负全责,更不需要用牺牲自我的方式去平息他们的焦虑。你能做的,是尊重他们的感受(不等于认同他们的观点),同时坚持自己的立场和选择。”
“第四,给予时间。改变根深蒂固的观念需要时间。不要期望一次谈话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保护好自己的情绪,每次接触如果感到不适,可以礼貌地暂停或离开。你的康复是第一位的。”
姚教授的话语清晰而富有条理,像一盏灯,照亮了顾曼曼心中混沌的迷雾。她之前所有的纠结和混乱,似乎被这些框架一点点归位,变得有迹可循。
“那我……该怎么和瑞安说呢?我怕给他增加压力,也怕……”怕听到不确定的答案。后面半句她没说出口。
“告诉他你的害怕本身,就是信任他的表现。”姚教授温和地说,“选择一个你们都情绪稳定的时机,安静的环境,告诉他你需要和他认真谈一谈。就像你刚才对我说的那样,尽量清晰、平静地表达你的感受和困惑。重点是分享你的体验,而不是指责他的父母。听听他的想法,看看他打算如何一起面对。一段健康的关系,本就应该能够共同承担外界的风雨。”
咨询室里很安静,只有檀香袅袅升起。顾曼曼慢慢地消化着这些话。她依然感到紧张,对未来感到不确定,但那种完全被黑暗吞噬的无力感,减轻了。她手里仿佛握住了一张地图,虽然前路依然未知,但至少有了方向和几个可供选择的路径。
“我……试试看。”她轻声说,眼神里重新凝聚起一点勇气。
“很好。”姚教授赞许地点头,“记住,寻求帮助和坦诚沟通,本身就是力量的表现,而不是软弱。你已经在康复的路上走了很远,这一次,你也一样可以跨过去。”
咨询的时间快到了。姚秋英最后说道:“曼曼,别人可以给你建议,可以分析风险,但没有人能替你生活,替你感受爱或不爱。真正的勇气,不是在确定百分百安全时才行动,而是在看清了可能的困难后,依然相信自己和自己选择的人,有能力去面对。”
离开咨询室,走在冬日的街道上,冷风拂面,顾曼曼却觉得心里某个堵塞的地方似乎松动了一些。姚教授的话没有给她一个简单的是非答案,却像一盏灯,帮她照亮了内心迷宫的某些角落。
她依然害怕,依然担忧,但那种淹没性的自我否定和绝望感,似乎减弱了。她开始思考,也许问题不在于她“是”什么,而在于她“选择”如何面对,以及她是否愿意相信叶瑞安,也相信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力量。
她需要一次坦诚的对话,不是带着委屈和恐惧,而是带着清醒的认知和自己的思考。她需要告诉他她的害怕,也需要听到他真实的想法,而不是由她来替他做出“为他好”的决定。
这一次,她不想再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