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父母的正式谈判

酒店套房的客厅里，灯光明亮柔和，却照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气氛。叶景行和秦知徽坐在沙发上，姿态依旧保持着学者的优雅，但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两杯早已凉透的茶，一如他们此刻冷却到底的心境。

叶瑞安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他刚从市局过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面对父母时那种惯有的、温和的戒备。他知道，经过与姚教授的会面，一场正式的谈话无可避免。

短暂的沉默被秦知徽打破。她没有迂回，直接切入了主题，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在宣读一份临床评估报告：

“瑞安，昨天我们和姚秋英教授见了一面，聊了聊。”她顿了顿，观察着儿子的反应，“主要是探讨了一些关于复杂性PTSD长期干预和预后的学术问题。”

叶瑞安的心猛地一沉。果然。他交握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姚教授是这方面的权威，你们交流学术是好事。”他试图将话题控制在学术层面。

“不仅仅是学术交流。”叶景行接口道，他的声音更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们也借此机会，更深入地了解了与你那位顾小姐情况类似的典型案例所面临的普遍性挑战。”

“爸，妈，”叶瑞安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曼曼的情况是独特的，不能简单套用所谓‘普遍性案例’……”

“瑞安，”秦知徽打断他，语气加重了几分，“你让我们认真考虑，我们认真考虑了。而我们现在基于更全面的信息和专业判断，必须告诉你我们的结论：我们坚决反对你和顾曼曼继续交往。”

话语如同冰冷的判决，砸在空气中。

叶瑞安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震惊和难以置信：“为什么？就因为你们和姚教授聊了聊？你们甚至没有真正了解她！”

“正是因为我们在尝试客观了解！”叶景行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父亲的威严和焦虑，“而不是像你一样，被感情蒙蔽了双眼！瑞安，你是研究心理学的，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PTSD伴随严重情感认知障碍，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的情绪可能极不稳定，她的认知可能存在偏差，她无法像健康人一样处理亲密关系中的问题和压力！这是疾病，不是性格！”

“她一直在好转！”叶瑞安争辩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姚教授也说了，她在努力，她有惊人的韧性！你们看不到她的进步吗？”

“我们看到的是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秦知徽毫不退让，语速加快，“努力？是，她或许很努力。但努力能改变疾病的本质吗？姚教授也明确说了，这类情况‘完全恢复’是不可能的，更大的可能是‘学会与症状共存’！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终生都需要小心翼翼，意味着随时可能因为一个触发点而前功尽弃！意味着你，瑞安，你的未来将永远伴随着一个定时炸弹！”

她的用词尖锐而残酷，像手术刀一样剖开一切温情的伪装，直指核心。

“你不是她的医生，瑞安！你是她的伴侣，或者说，你打算成为她的伴侣！”叶景行痛心疾首地接话，“这意味着你需要承担的是什么？是无休止的情绪安抚，是时刻警惕可能刺激到她的言行，是放弃很多正常夫妻该有的生活模式和社交活动，是甚至可能影响到你自己的工作和心理健康！这公平吗？这对你的人生负责吗？”

“我不在乎公不公平！”叶瑞安霍地站起身，情绪有些失控，“我在乎她！我爱她！我愿意陪着她！这难道不是伴侣应该做的吗？”

“爱？”秦知徽也站了起来，直视着儿子，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担忧，“爱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抵消现实的风险！瑞安，你理智一点！你的未来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也关系到我们叶家！你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你被拖入一个看不到未来的泥潭里吗？”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语气缓和一些，却更加语重心长：“就算你不为我们想，不为叶家想，你为她想过吗？你的工作同样压力巨大，你能保证永远给她提供她所需要的‘稳定、包容、充满理解和支持的环境’吗？如果你也垮了，或者有一天你承受不住了，对她来说岂不是更大的伤害？长痛不如短痛啊，瑞安！”

“还有后代！”叶景行沉痛地补充了最后，也是最沉重的一击，“PTSD和情感障碍存在一定的遗传易感性。即便不考虑遗传，在一个母亲情绪不稳定、需要长期心理干预的环境下成长，对孩子的心理健康将是毁灭性的打击！你忍心让你的孩子从一开始就背负这样的风险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叶瑞安的心上。父母的话，基于他们所谓的“理性”和“专业”，构建了一个无比黑暗且令人绝望的未来图景。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苍白。父母的话并非全无道理，那些风险他并非完全没有想过，只是他选择用爱和希望去覆盖。此刻被如此血淋淋地撕开，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愤怒。

“所以……在你们眼里，”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嘲讽，“曼曼就只是一个……需要被评估风险、被排除的‘不利因素’？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努力想好好活下去的人？”

“我们是在评估你的未来！”秦知徽强调，“评估什么样的选择对你最有利！”

“对我最有利的选择，就是和她在一起！”叶瑞安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重新燃起坚定的火焰，尽管那火焰在微微颤抖，“我知道这条路很难，风险很大。但我愿意承担！我相信她，也相信我们自己！如果因为害怕未来可能发生的困难就放弃眼前的人，那不是我叶瑞安会做的事！”

他的目光扫过父母写满不赞同和担忧的脸，心一点点冷下去。

“爸，妈，谢谢你们的‘关心’。”他的语气变得疏离而克制，“但是，这是我的选择，我的人生。我不会因为你们认为的‘风险’就放弃曼曼。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说完，他不再看父母的表情，径直走向门口，拿起自己的大衣。

“瑞安！”叶景行在他身后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叶瑞安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然后，他用力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将父母的忧虑和那套冰冷的“理性分析”重重地关在了门后。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他知道，这场谈判没有赢家。他和父母之间，因为曼曼，已经出现了一道深刻的、难以弥合的裂痕。而前方他要走的那条路，注定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