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专业的评估与更深的忧虑
叶景行和秦知徽下榻的酒店套房内,气氛与昨日午餐时截然不同。厚重的窗帘拉开一半,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在柔软的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小茶几上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红茶,茶香袅袅,冲淡了些许酒店房间特有的清冷气息。
秦知徽放下手机,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叶景行:“姚教授那边约好了,半小时后,酒店二楼的咖啡厅。”
叶景行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推了下金丝眼镜:“以学术交流和叙旧的名义?”
“自然。”秦知徽端起茶杯,仪态依旧优雅,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她下午刚好在附近参加一个研讨会。看来,连老天爷都觉得我们需要更全面地了解情况。”
半小时后,酒店二楼的咖啡厅环境清幽,客人不多。姚秋英教授已经到了,坐在一个靠里的安静位置。她年过花甲,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素雅而得体的套装,眼神睿智而平和,透着一股历经岁月沉淀后的从容与洞察力。
“景行,知徽,好久不见了。”看到叶氏夫妇走来,姚教授微笑着起身,与他们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寒暄间,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对夫妇眉宇间那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忧色,以及此次“叙旧”时机略显突兀。联想到他们刚从国外回来,以及他们儿子叶瑞安和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顾曼曼的关系,姚秋英心下顿时了然了几分。这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秋英,好久不见,打扰你了。”叶景行温和地寒暄。
“是啊,听说你在这边开会,正好我们也在,就想着一定要见一面。”秦知徽笑着接话,笑容得体,“你在PTSD领域的新著我们都拜读了,受益匪浅,正好有些问题想当面请教。”
三人落座,点了咖啡。最初的谈话确实围绕着最新的学术动态、国际上的研究方向以及一些典型案例的处理方式展开。叶景行和秦知徽都是顶尖的心理学家,与姚秋英交流起来毫无障碍,气氛融洽而专业。
然而,话题在秦知徽一个看似不经意的转折下,悄然发生了变化。
“……说到长期创伤的干预,特别是那些因特殊职业经历,比如军警、卧底人员等造成的复合性创伤,”秦知徽轻轻搅动着咖啡勺,语气自然得像是在继续学术探讨,“其康复过程中的反复性和长期性,在实际治疗中,挑战恐怕比理论模型更复杂吧?尤其是涉及到情感认知重构这一块。”
姚秋英端起咖啡杯,目光在叶氏夫妇脸上轻轻掠过,心中那份猜测得到了证实。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决定在恪守职业道德的前提下,尽可能客观地呈现情况,并暗中为那个坚韧的女孩说几句话。“确实如此。理论提供方向,但每个个体都是独特的宇宙。尤其是这类来访者,他们往往具有极强的意志力——能承受那般磨难并活下来,本身就需要非凡的韧性——但也确实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心理重负。信任的建立本身就是漫长的一步,但他们一旦开始信任,做出的努力往往是惊人的。”
叶景行适时接口,语气沉重了几分:“是啊。我们最近也间接接触到一个类似的案例,一位年轻的女性,因为之前……嗯,一些极端的工作经历,出现了比较严重的PTSD症状,伴有情感认知方面的障碍。听说还在接受持续治疗。作为同行,一方面心疼这些孩子,另一方面,也不免对其长期的稳定性和社会功能恢复感到担忧。”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指向性已经非常明确。
咖啡厅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姚秋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她深知职业道德的边界,但也明白眼前这两位老朋友(同时也是资深专家)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她放下杯子,声音平和而客观,选择了在不泄露具体隐私的前提下,从普遍学术角度进行回应,但刻意加入了一些积极的观察:“你们提到的这种情况,在临床上的确具有相当的挑战性。PTSD的核心症状,如侵入性记忆、回避、认知和情绪的负面改变、高唤醒反应等,本身就极难彻底根除,更倾向于管理和缓解。而叠加情感认知障碍……”她微微摇了摇头,“这意味着患者不仅在处理创伤记忆上存在困难,在感知、理解和回应自身及他人情感方面也会出现偏差或延迟。这确实会严重影响其亲密关系的建立和维持,以及应对未来生活压力的能力。”
看到叶氏夫妇脸色愈发凝重,她话锋 subtly 一转:“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这类患者往往具备一种超越常人的求生欲和恢复力。我接触过的某些个案,虽然过程缓慢且常有反复,但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凝聚着巨大的个人努力和勇气。他们学习识别触发点,练习情绪调节技巧,尝试重新建立人际连接……这种主动面对而非一味逃避的态度,本身就是预后良好的一个重要指标。而且,一个稳定、包容、充满理解和支持的环境,尤其是来自伴侣和家人的无条件接纳,对于他们的康复至关重要,有时甚至能创造奇迹。”
秦知徽的心随着姚教授前半段的话语沉下去,但后半段似乎又带来一丝微弱的希望,然而这希望很快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她忍不住追问,语气急切了些:“那么,从预后来看,这类患者能够完全恢复到……嗯,胜任高强度工作、并且稳定经营一段长期亲密关系的水平吗?或者说,其复发和波动的风险系数大概在什么范围?”
姚秋英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深远,她知道这才是问题的核心:“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高强度的警务工作本身就是持续的压力源和潜在触发点。而亲密关系,则需要极高的情感成熟度和稳定性。理论上,通过系统治疗和强大的支持系统,部分功能可以恢复到良好水平,甚至重返岗位——事实上,有些患者做得相当出色。但‘完全恢复’……这是一个过于理想的词汇。更大的可能性是学会与症状共存,识别预警信号,并具备在波动时及时寻求帮助的能力。至于风险,”她顿了顿,必须坦诚相告,“始终存在。尤其是在面临重大生活事件或极端压力时,复发的可能性不容忽视。这确实需要其伴侣和家人具备极大的耐心、理解和支持能力,甚至自身也需要接受一定的心理教育。这是一条艰难的路,但对那些选择走下去的人而言,过程中的每一个进步,也都伴随着深刻的情感回报和成长。”
她看了一眼叶氏夫妇越来越凝重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虽然试图平衡,但最终无法改变那客观存在的风险事实。她最后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无奈的坦诚:“坦白说,从纯粹理性的风险和收益角度分析,选择这样的伴侣,其需要承担的压力的确远超普通婚姻关系。”
这番既客观又暗含鼓励的话,听在叶景行和秦知徽耳中,那关于“巨大风险”和“艰难道路”的部分被无限放大,而姚秋英试图强调的“韧性”、“努力”和“支持的重要性”则被沉重的忧虑所掩盖。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专业评估”,而这评估结果,虽有一丝亮色,但整体基调比他们预想的还要严峻。
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姚秋英便以研讨会还有后续议程为由,起身告辞。临走前,她再次温和地补充了一句:“很多时候,人类的连接和情感的力量,能弥补很多理论上的不足。重要的是当事人的意愿和选择。”
送走姚秋英,叶景行和秦知徽回到酒店房间,相对无言。
沉默了良久,秦知徽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更加坚定的反对:“景行,你都听到了。风险始终存在,而且巨大。需要投入无尽的耐心和支持,甚至可能拖垮瑞安。这不是我们的偏见,这是客观的医学评估。”
叶景行沉重地点了点头,摘下眼镜,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秋英的话,虽然也提到努力和支持很重要,但意思很明白了。这条路太难了,变数太多。瑞安那孩子……太理想主义了。他只看到了感情,没有看到这背后需要付出的巨大代价和无尽的风险。”
“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往火坑里跳。”秦知徽的语气斩钉截铁,“他现在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我们必须让他清醒过来。那个顾小姐……她或许很可怜,很努力,但她的情况,真的不适合瑞安,也会毁了他的未来。”
之前或许还只是基于有限信息的担忧和疑虑,那么此刻,在得到了业内权威的专业意见后(尽管姚秋英试图缓和),他们的反对已经变成了基于“科学理性”和“为儿子长远计”的坚定信念。
他们必须阻止这段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