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崩溃边缘与挚友的守护
顾曼几乎是凭借着一种逃离危险的本能，踉跄着冲回市局大楼。身后那道无形的、充满审视与评估的目光似乎仍在灼烧着她的脊背，餐厅里那些冰冷而精准的话语在她脑海中疯狂回荡，与逐渐加剧的头痛和耳鸣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噪音。
她甚至没有回公共办公区，而是径直冲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几乎是撞开门，反手锁上，她冲到一个隔间里，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那副黑色的降噪耳机，几乎是粗暴地戴在头上，猛地按下降噪开关。
瞬间，外界的绝大部分声音被隔绝开来，世界被强行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她自己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颅内血管砰砰搏动的声音，放大了无数倍，震耳欲聋。
她背靠着冰冷的隔间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冰凉的地砖上。膝盖曲起，手臂紧紧抱住自己，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负担……”
“风险……”
“不确定性……”
“对下一代公平吗？”
“他当时非常消沉……”
“什么样的特殊任务？”
“心理状态能适应吗？”
秦知徽和叶景行的声音，冷静、清晰、带着学术般的残酷理性，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锉刀，反复刮擦着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自信外壳。
是啊，他们说得对。她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不稳定因素。她有严重的PTSD，会手抖，会头疼，会被巨大的声响trigger，会有情感认知障碍，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理解和表达情感。她甚至无法在一个普通餐厅里，安然地吃完一顿饭。
她凭什么站在叶瑞安身边？他那样优秀、温和、睿智，本该拥有一个光明顺遂、安稳平静的未来，一个能与他并肩而行、给他支持和温暖的伴侣，而不是一个需要他小心翼翼呵护、随时可能崩溃的“病人”。
巨大的自我否定和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卧底时期那些黑暗的片段，同伴的牺牲，枪声，血腥味，无尽的恐惧和孤独……那些她拼命想要压制和遗忘的东西，此刻因为情绪的巨大波动而蠢蠢欲动，试图冲破姚教授帮她建立的心理防线。
她蜷缩在那里，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在绝对安静的假象里，独自承受着内心世界的山崩海啸。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手臂，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不知过了多久。
“叩、叩、叩。”
轻微的、带着试探意味的敲门声，穿透了降噪耳机的微弱屏障，隐约传来。
曼曼猛地一颤，从臂弯里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神涣散而惊惶。谁？
“曼曼？你在里面吗？”门外传来一个熟悉而关切的声音，是林溪。
曼曼的心脏骤然收紧，下意识地想躲起来，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她咬紧下唇，没有立刻回应。
“曼曼？”林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更明显的担忧，“我听到声音了……你没事吧？开门好吗？”
沉默了几秒，曼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却还是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沙哑和哽咽：“……我没事，溪溪。马上就好。”
她艰难地扶着隔间的门板站起来，双腿有些发软。走到洗手台前，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圈发红、头发微乱、还戴着硕大耳机的自己，狼狈得像个小丑。她迅速摘下耳机塞进口袋，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用力拍打脸颊，试图掩盖哭过的痕迹，又胡乱地整理了一下头发。
做完这一切，她才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林溪就站在门外，眉头微蹙，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她上下仔细打量着曼曼，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未散尽的红血丝、过于苍白的脸色以及那强装镇定却依旧僵硬的表情。
“你怎么了？”林溪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法医特有的冷静和细致，“吃个午饭回来就这样？发生什么事了？”她注意到曼曼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曼曼避开她探究的目光，低下头，盯着光洁的地面瓷砖，声音低得像耳语：“……没什么。就是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林溪显然不信，她靠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曼曼，告诉我。是不是午饭时见的人……？”她回想起曼曼出去时说“有朋友来”，但什么样的“朋友”会让她回来变成这样？
曼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是……书呆子的爸妈……他们来找我……”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不再试图掩饰，抬起头看向林溪，眼神里充满了无助、痛苦和一种深深的茫然：“他们……问了我很多问题……”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叶瑞安的父母？他们回国了？而且还直接来找了曼曼？甚至没有通过叶瑞安？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以及那些“问题”会是什么样的性质。看着曼曼此刻的状态，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们怎么能……”林溪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意，但很快压了下去，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曼曼冰凉而微颤的手，“别怕，曼曼。没事了，都过去了。他们问你什么了？有没有……”
曼曼却猛地摇头，像是被烫到一样抽回手，情绪有些激动：“别问了，笑嘻嘻！我不想说……真的没什么……”她不能复述那些话，每一次复述都像是在重新经历一遍那场凌迟般的“面试”。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呼吸，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倔强：“你别告诉瑞安……千万别告诉他他爸妈来找过我……求你……”
林溪愣住了：“为什么？这件事应该让瑞安知道！他父母这样做……”
“不行！”曼曼打断她，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决，“我自己可以处理……我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想……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么没用的样子……”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充满了自我厌弃。
林溪看着她，心里又急又痛。她知道曼曼的骄傲和脆弱，知道她不想在叶瑞安面前暴露更多的“不堪”。但她更担心曼曼独自承受这一切的压力。
“曼曼……”林溪还想再劝。
“我真的没事了。”曼曼却抢先一步说道，她挺直了脊背，试图重新戴上那个“正常”的面具，“就是刚才有点……现在好多了。我回去工作了。”
她说着，甚至试图对林溪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但那笑容苍白而勉强，比哭还让人心疼。
不等林溪再说什么，曼曼已经侧身从她旁边走过，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快速地走向公共办公区。
林溪站在原地，看着好友强撑着离开的背影，眉头紧紧锁起。她了解曼曼，越是说“没事”，越是把一切往自己肚子里咽，情况往往越糟糕。她拿出手机，点开范天明的对话框，快速输入：【天明，叶瑞安父母来找过曼曼，就在刚才午饭时间，曼曼回来状态很不对。】
几乎立刻，范天明就回了消息：【什么？！瑞安知道吗？曼曼怎么样？】
林溪回复：【她不让告诉瑞安，说自己能处理。但我很担心。你那边方便吗？】
范天明：【我马上回来。】
林溪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也快步走回办公区。她看到曼曼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工位前，背脊挺得笔直，正对着电脑屏幕，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工作，但林溪敏锐地注意到，她的手指放在键盘上，却久久没有敲下一个字，屏幕也久久没有切换页面。
整个下午，顾曼曼都维持着那种过分的、异样的安静。她没有再参与菜菜和小楠的任何闲聊，对于递过来的零食也只是僵硬地摇头拒绝。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对着屏幕发呆，或者机械地重复一些简单的文档整理工作，效率极低。
她的人坐在那里，魂却仿佛抽离了，被一层无形的、冰冷的玻璃罩子隔绝开来。那种疏离和自我封闭的状态，比林溪和范天明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明显。
范天明回来后，和林溪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却没有立刻上前打扰曼曼。他们都知道，此刻任何的过度关注和询问，都可能再次刺激到她。
只能暂时依她所言，不告诉叶瑞安。但他们心中的警报，已经拉到了最高级。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显然已经将他们努力想要保护的人，重新推回了悬崖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