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突如其来的“面试”

H市局刑警队大楼,即使在冬日也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与忙碌。顾曼曼刚结束一个上午的情报交叉比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正准备去茶水间倒杯热水,就听到门口执勤的同事探进头来。

“顾警官,门口有人找。”

曼曼有些疑惑。这个时间点,谁会来找她?叶瑞安今天去警校讲课,按理说不会过来。妈妈有事通常会打电话。她放下杯子,应了一声:“好,谢谢。”

她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制服下摆,带着些许不解走向大楼门口。

冬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台阶上,却没什么温度。门口不远处,站着两位气质卓然的中年人。男人穿着质料考究的深色大衣,戴着金丝边眼镜,儒雅沉稳;女士则是一身剪裁利落的羊绒套装,颈间系着丝巾,仪态端庄。他们站在那里,与周围穿着警服或行色匆匆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目光正投向门口,显然是在等人。

顾曼曼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虽然从未正式见过面,但她几乎立刻就从那与叶瑞安依稀相似的眉眼轮廓和那份独特的知识分子气度中,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叶景行和秦知徽,叶瑞安的父母。

她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毫无预兆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她。他们怎么会在这里?瑞安知道吗?无数个疑问闪过脑海,但她迅速强制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去。

“叶叔叔,秦阿姨?您们好。”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礼,甚至挤出了一个略显局促的微笑,“我是顾曼曼。您们怎么过来了?瑞安他今天去警校讲课了,不在队里。”

叶景行和秦知徽的目光几乎同时聚焦在她身上,那是一种冷静的、审视的、带着学者特有的分析意味的打量。从她的发型、脸庞、制服,到她的站姿、表情、声音,仿佛在评估一件精密却可能存在变量的仪器。

秦知徽率先露出一个堪称得体的微笑,但笑意并未深入眼底:“顾小姐,你好。我们不找瑞安,我们是特意来看看你的。”她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正好快到午餐时间了,不知道你是否方便?我们想请你一起吃个便饭,附近应该就有餐厅。”

特意来看她?吃饭?顾曼曼的心往下沉了沉。这绝非一次偶遇或简单的探望。瑞安从未提及他父母今天会来,这意味着……他们是瞒着他来的。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想说自己还有工作,但面对两位长辈(尤其是叶瑞安的父母)如此直接的邀请,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一种莫名的压力让她无法轻易说不。

“我……好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附近是有一家还不错的餐厅,比较安静。您们稍等,我去拿一下外套和手机。”

“不急。”叶景行点了点头,语气同样客气而疏离。

曼曼转身快步走回大楼,感觉背后的目光如芒在背。她从工位拿起外套和手机,跟林溪简单说了一句“有朋友来,我出去吃个午饭”,林溪正埋头看一份报告,只随口应了声“好”。

走出大楼,寒冷的空气似乎让她清醒了一点,但那份紧张感却有增无减。

她推荐的餐厅离市局不远,是一家装修雅致、口味颇受好评的本帮菜馆,白领和附近居民常来,环境干净整洁,但也仅此而已。与叶瑞安预定的那家顶级高空餐厅相比,无论是格调、隐私性还是服务,都显然不在一个层级。

服务员引他们到一个靠窗的卡座。叶景行和秦知徽落座时,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略显普通的餐具、印着菜品图片的塑封菜单以及大厅里稍显热闹的氛围。秦知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但那份细微的不满意,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空气中漾开淡淡的涟漪。叶景行则只是轻轻整理了一下餐巾,姿态依旧优雅,却无形中拉开了距离。

曼曼敏感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气氛变化,手心微微出汗。她尽量忽略不适,努力扮演好邀请者的角色:“这家店的红烧肉和糖醋小排都挺有名的,叔叔阿姨可以尝尝。”

点餐过程很快。秦知徽只简单点了两个清淡的菜式,叶景行附和,显然对这里的菜品并无太多期待。曼曼自己则点了个最普通的炒时蔬。

短暂的、近乎冷场的寒暄结束后,气氛迅速变得微妙起来。

秦知徽放下那杯她只抿了一口的免费茶水,目光重新落在曼曼脸上,开始了真正的“面试”。

“顾小姐,听瑞安说,你现在在队里主要负责情报分析和现场勘查?”她的问题听起来像是寻常的关心开端。

“是的,阿姨。”曼曼谨慎地回答,脊背不由自主地挺得更直。

“这份工作听起来很有挑战性,也需要承担不小的风险。”秦知徽的语气依旧平稳,但在这略显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冷静,“你……感觉压力大吗?毕竟,长期处于这种高应激状态,对心理素质是极大的考验。”她的用词开始触及核心。

曼曼感到自己的指尖微微发凉:“还好。队里氛围很好,大家互相支持。而且,这是我职责所在。”她试图强调职业性和团队支持。

“职责所在。”秦知徽微微颔首,像是表示认可,随即话锋一转,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带着分量,“瑞安说,你之前去执行了一些‘特殊任务’,所以才中断了学业和联系。能冒昧问一下,是什么样的特殊任务吗?这件事,当时对瑞安的打击非常大,他几乎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整个人都非常消沉。”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曼曼最深的创伤区域。她握着杯子的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漾起细微的涟漪。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垂下眼帘,避开对方锐利的目光。

“对不起,阿姨,任务内容涉及保密条例,我不能透露。”她的声音低了一些,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对于……对于当时让瑞安担心,我很抱歉。但那确实是……任务需要。”她重复着叶瑞安曾用过的解释,感觉苍白无力。

叶景行接口道,他的声音更低沉,带着一种理性的残酷:“我们理解保密条例。但是,顾小姐,这种需要完全切断过去、甚至让至亲之人承受巨大痛苦和不确定性的任务,其本身的性质,恐怕就决定了它会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印记。我们作为瑞安的父母,也很关心你现在的状态。你……真的已经完全从那段经历中恢复了吗?我们指的是,心理和情感上。”

曼曼感到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一些混乱的、黑暗的画面碎片试图冲破意识的封锁。她下意识地想去摸口袋里的药,但强行忍住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手抖得更明显了一些,不得不将手放到桌下,紧紧握在一起。

“我在努力。”她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坚定,但眼底深处的脆弱却难以完全掩饰,“一直在接受专业的心理辅导,姚教授说我的恢复情况很好。队里也根据评估报告,逐步恢复了我的工作权限。”她试图用权威(姚教授、评估报告)来证明自己。

“姚秋英教授我们是认识的,她是这个领域的权威,我们相信她的判断。”秦知徽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接下来的问题却更直接,“但是,PTSD和情感认知障碍的康复是一个漫长且可能反复的过程。顾小姐,你有没有考虑过,未来如果……我是说如果,情况出现波动,或者再次面临极大的压力,你是否能确保不影响瑞安的工作和生活?毕竟他的工作同样需要高度的专注和稳定。”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更重要的是,你们如果考虑组建家庭,这样的……不确定性,是否对下一代公平?”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曼曼的心上。她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头疼加剧,耳边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嗡鸣。她放在桌下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清醒和镇定。

他们不是在关心她,他们是在评估。评估她的风险系数,评估她是否配得上他们的儿子,评估她是否会成为一个“麻烦”。而这家在他们眼中显然“不够档次”的餐厅,似乎也更印证了某种他们潜意识里的判断——她与他们,与他们所期望的儿子未来的生活,存在着难以弥合的差距。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颤,“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我的工作,我的状态,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和责任。”她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说完这句话,后背已经渗出冷汗。

午餐在一种极其压抑和艰难的气氛中结束。叶景行和秦知徽的问题环环相扣,既保持了表面的礼貌,又步步紧逼,试图揭开所有他们认为可能存在的“风险点”。顾曼曼则像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全程高度紧张,依靠强大的意志力勉强支撑,食不知味。

最后,秦知徽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做出了总结般的陈述,语气依旧冷静:“顾小姐,谢谢你的时间。我们很高兴看到你状态不错。只是,作为父母,我们不得不为瑞安的长远未来考虑。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担忧。”

顾曼曼脸色苍白,却仍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我理解。谢谢叔叔阿姨的午餐。”她甚至没有勇气问一句“味道还行吗”。

她看着叶景行起身去结账,感觉自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走出餐厅,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需要我们送你回局里吗?”秦知徽问,语气依旧客气。

“不用了,阿姨,很近,我自己走回去就好。谢谢。”曼曼几乎是立刻拒绝,她现在急需一个人待着。

“那好,再见,顾小姐。”

“再见。”

看着叶景行和秦知徽坐上出租车离开,顾曼曼站在原地,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刚才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头疼欲裂,手抖得几乎无法握紧。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快速向市局大楼走去,仿佛那里是她唯一能躲避风雨的、暂时的避难所。而内心,早已被巨大的自我否定、冰冷的评估感以及那无声的、关于餐厅环境的对比所淹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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