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余波与疗愈
结案报告的最后一行字在电脑屏幕上定格,范天明重重敲下回车键,将文件发送至局长邮箱。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颈椎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办公室里,持续了近一个月的紧绷气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留下的是深深的疲惫,以及疲惫之下汩汩涌动的、劫后余生般的宁静与成就感。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灰尘在光柱中悠然起舞。菜菜趴在工位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眼皮耷拉着,手边还放着半杯没喝完的奶茶。小楠坐在她旁边,轻轻帮她按着太阳穴,自己的黑眼圈也浓得化不开,但嘴角是松弛的。
大猫和刚子凑在一起低声复盘抓捕细节,刚子比划着突入的动作,大猫不住点头,偶尔补充一句。小安子则对着手机屏幕傻笑,大概是终于有空回复积压已久的女朋友信息。
顾曼曼的座位空着。
叶瑞安的目光第无数次掠过那个空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尽管知道她安然无恙,正在接受局里安排的必要程序,但那十几分钟里手术室监听器传来的每一丝声响,都像烙铁一样在他神经上留下了印记。他需要亲眼确认,需要触碰到真实的、温暖的、会对他笑的顾曼曼,才能彻底安抚胸腔里那颗至今仍不规则跳动的心脏。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顾曼曼走了进来。她换回了平时的便装,简单的毛衣和长裤,头发重新扎成利落的马尾,脸上残留着一点点疲惫,但眼神清亮,步伐稳定。她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看样子是刚做完笔录回来。
“曼曼姐!”小楠第一个跳起来。
菜菜也瞬间清醒,揉着眼睛凑过去:“怎么样怎么样?流程走完了?没事吧?”
大猫和刚子停止了讨论,小安子也放下了手机,都关切地望过来。
“没事,就是常规问询和心理评估,姚教授也通过电话参与了。”顾曼曼把文件袋放在自己桌上,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稳,“一切正常。”
叶瑞安已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仔细地在她脸上逡巡,像是要确认每一个细节都完好无损。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都结束了?”
顾曼曼抬眼看他,看到他眼底未散的红血丝和刻意压制的情绪,心尖微微一软,点了点头,唇角牵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嗯,结束了。书呆子,放心吧。”
这时,范天明从里间办公室走出来,手里拿着几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他环视一圈或坐或站的队员们,清了清嗓子,脸上是许久未见的、彻底舒展的神情。
“同志们,”他声音洪亮,带着显而易见的欣慰,“刚才赵局来电,专案组全体……记功!”
短暂的寂静后,办公室爆发出小小的欢呼。菜菜和小楠击掌,刚子笑着捶了大猫一下,连小安子都兴奋地挥了挥拳头。这不是为了奖赏本身,而是这份认可,为这一个月的殚精竭虑、夜以继日,为所承受的心理冲击和巨大压力,画上了一个最扎实、最温暖的句号。
范天明笑着压压手,示意大家安静:“功劳是大家的。技术支撑、外围调查、现场抓捕、证据固定、心理分析……少了任何一环,我们都撬不开这块硬骨头。特别是曼曼……”他看向顾曼曼,目光里充满了长辈的赞许和不易察觉的后怕,“……挺身而出,果断坚毅,是关键中的关键。”
顾曼曼轻轻摇了摇头,唇角悄然扬起一抹温婉的笑容:“范大队长,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她的声音柔和却不失坚定,仿佛在无声中传递出一种默契与团结的力量。
“行了,客套话不多说。”范天明摆摆手,“案子算是结了,但后续工作不少。笔录细节再核对,物证链最后梳理,报告完善……不过,不急着这一时半刻。大家都累了,今天晚上放松一下,手上的活明天再继续。”
这话引来一阵更真心实意的附和。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排山倒海的困倦和肌肉酸痛就涌了上来。
“曼曼,”范天明又转向她,语气温和了些,“姚教授特意嘱咐,让你这边流程走完后,尽快去找她一趟,做个面对面的阶段性复盘。瑞安,你陪她一起去。”
叶瑞安默然未语,只是轻轻点头,这正合他的心意。
顾曼曼也点头:“好的。”
下午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铺洒在警局大院。顾曼曼和叶瑞安并肩走向停车场。空气冰冷而清新,吸入肺腑,带走了些许残留的压抑感。
“真的没问题?”叶瑞安还是不放心,又问了一遍,声音比平时低沉。
顾曼曼侧头看他,忽然停下脚步,伸出自己的右手,摊开在他面前。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稳定地悬停在半空,没有一丝颤抖。
“看,”她说,语气带着一点点调侃,一点点认真,“没抖。在里面的时候,有一瞬间……确实有点不舒服,但我控制住了。比想象的要好。”
叶瑞安凝视着那只手,然后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温暖的触感从皮肤相接处传来,真切地告诉他,她就在这里,安全了。他收紧手指,低声道:“那就好。”
姚秋英教授的工作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顾曼曼靠在舒适的沙发上,捧着杯热茶,语气平静地讲述卧底过程中的心理感受——面对柯梓时的周旋与警惕,被带入仓库时的冷静观察,喝下那杯“饮料”时的惊险应对,以及身处那间冰冷“手术室”、听着窦方平疯狂言论时的生理性不适与强大的意志控制。
“……我知道耳机就在口袋里,”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的叶瑞安,继续对姚教授说,“但当时那种情况,戴上它隔绝一切,反而会更危险。我必须完全依靠自己的感官和判断。那一刻,我好像……没那么需要它了。”
姚秋英认真听着,偶尔提问,目光敏锐而包容。叶瑞安坐在稍远一点的单人沙发里,沉默地充当着安静的支柱,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持。
最后,姚秋英露出欣慰的笑容:“曼曼,你的表现超出了我的预期。不仅是任务完成度,更是你对自身情绪和应激反应的控制。这次经历,与其说是一次触发,不如说是一次极佳的‘暴露疗法’和‘掌控感’重建。你用实际行动证明,你有力量面对甚至征服最深的恐惧。恭喜你,康复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离开心理咨询室时,顾曼曼觉得肩上的重量似乎又轻了一些。夕阳给街道镀上一层暖金色。
“饿不饿?想吃什么?”叶瑞安问她,语气轻松了不少,“回去我给你做,或者在外面吃?”
顾曼曼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流,忽然指着路边一家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就那个吧,突然想吃点简单的。”
叶瑞安有些意外,随即眼里漾开温柔的笑意。她开始主动选择食物,享受味道,这是很好的迹象。他把车靠边停下。
两人坐在小店简陋的桌椅旁,吃着皮薄馅大的肉包子,喝着小米粥。简单的食物却带来巨大的满足感。顾曼曼小口小口吃得认真,叶瑞安看着她,心底最后那点不安的褶皱也被熨平了。
回到叶瑞安的公寓,一种令人安心的静谧扑面而来。持续高强度的紧张后,这片只属于两人的空间显得格外温暖。
“你先坐,我去洗点水果。”叶瑞安接过她的外套挂好,轻声说。
顾曼曼点点头,走到沙发边坐下。身体的疲惫感在彻底放松后排山倒海般地涌来,柔软的沙发仿佛有魔力一般。她本想拿个靠垫,但眼皮越来越沉,窗外透进来的、渐渐暗淡的天光也变得朦胧。身体不由自主地歪向一边,寻找到一个支撑点,意识便迅速地沉入了温暖的黑暗之中。
叶瑞安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和橙子。走到客厅,他的脚步倏地停住。
顾曼曼蜷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她的头微微歪着,靠在沙发扶手上,呼吸轻缓而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脸上带着彻底放松后的恬静。她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身前,手腕空荡荡的。
叶瑞安静静地看着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放下果盘,动作轻柔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想起她执行卧底任务前,摘下了他送的那条向日葵手链,小心交给他保管,说是怕在那种环境里弄丢了,或者被注意到。
他悄声走进卧室,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那个小丝绒袋,倒出那条细细的、缀着两朵微小向日葵的手链。金色的花瓣在窗外漫射进来的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走回沙发边,蹲下身,屏住呼吸。她的手腕纤细,搭在深色的毛衣上。他极其小心地、用最轻的力道托起她的手腕,指尖感受到她平稳的脉搏和温热的皮肤。他将手链绕过她的腕骨,摸索着那个小小的搭扣,动作缓慢又专注,生怕一点轻微的金属磕碰声就会惊扰她的安眠。
搭扣终于无声地合上。小小的向日葵恰好落在她的腕间,像是终于回到了它本该在的地方。
叶瑞安轻轻将她的手腕放回原处,指尖留恋地在那小小的金色花朵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拿起旁边叠着的薄毯,展开,极轻极缓地盖在她身上。
她没有醒,只是在毯子落下时无意识地动了一下,蹭了蹭扶手,睡得更沉了。那是一种全然信任的、毫无防备的姿态。
叶瑞安没有离开,只是蹲在沙发边,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掠过她的手链,在那小小的向日葵上折射出一点温暖的光点。他伸出手,极轻地、几乎不曾触碰地,将她额前一缕碎发拨到耳后。
然后,他站起身,关掉了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电视里原本播放着的舒缓音乐。他宁愿守候这片只为她存在的、绝对的寂静。
他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拿起看到一半的书,却并不翻动,只是愿意就这样,在她安稳的睡眠旁,守护着这失而复得的平静。城市的灯火在窗外次第亮起,而屋内,只有她轻柔的呼吸声,和一片足以抚平所有惊涛骇浪的宁静。那抹纤细手腕上的金色,在渐暗的光线中,微弱而坚定地闪烁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