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扭曲的圣殿
仓库那扇被撞开的铁门,如同巨兽的豁口,冬日凌晨凛冽的空气猛地灌入,却瞬间被室内那股浓重、复杂到令人窒息的气味吞没——高浓度消毒水的刺鼻、血液干涸后的甜腥铁锈味、福尔马林的微涩,还有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器械和无机质环境的死寂气息。
现场勘查灯惨白的光柱次第亮起,如同舞台追光,精准地钉死在每一个罪恶的细节上,将这片被精心改造过的、介于无菌手术室与疯狂屠宰场之间的空间照得无所遁形。尘埃在光柱中狂乱飞舞,仿佛无数冤魂的无声嘶鸣。
吕婧渝和古贝贝几乎是并肩踏入,两人脸上惯常的斗嘴神情被一种极致的、冷凝的专业面具所取代。林溪紧随其后,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掠过全局,最终定格在中央那张闪烁着寒光的手术床上。小楠提着沉重的勘查箱,呼吸下意识地放轻,空气中每一丝气味都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神经末梢。
“外层生活监控区已初步处理,柯梓的个人物品和电子设备已封存。”大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破了室内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扇更为厚重、带有明显气密条的内门——那后面,才是刚刚结束生死时速的真正核心。范天明站在门廊阴影处,声音沉得能拧出水来:“里面,就交给你们了。一寸一寸,钉死它。”
吕婧渝第一个上前,戴着手套的手推开那扇沉甸甸的门。更浓烈、更纯粹的气味炸弹般轰击而来。连她都几不可察地停滞了半秒呼吸,才迈步进入。
真正的“手术室”。
冰冷的不锈钢器械台如同献祭的祭坛,上面井然有序又触目惊心地陈列着各式器械——锋利无比的解剖刀、型号各异的钳剪、扩张器、甚至还有为腹腔手术特制的拉钩和吸引器头。一些器械的关节处、齿缝里,残留着擦拭未尽的血痂和组织碎屑。中央的手术床被厚重结实的束缚带缠绕着,深色污渍浸透了床垫,勾勒出绝望挣扎的人形。巨大的无影灯灯罩低垂,冰冷的反光映出每一个进入者凝重无比的脸。
地面是无缝环氧树脂,打磨得光滑,却在地漏周围和墙根角落,呈现出难以清洗的污浊色差。
“古贝贝,”吕婧渝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冷静得没有一丝杂质,“空气多层采样,地面重点刮取,特别是地漏边缘、器械台底座、所有非光滑接触面。他有洁癖,但越追求绝对清洁,扰动越大,破绽越多。”
“显微镜是我的领域,不用你指挥。”古贝贝呛声都变得简短,她已单膝跪地,打开便携式真空微粒吸附器,沿着地板缝隙缓缓移动。同时,她用极细的取样签,精准地探入地漏金属滤网的孔洞,轻轻刮取。“硅胶颗粒富集…与受害者指甲缝残留成分光谱初步比对一致。多种异色纤维…哼,看来他的‘术后清理’,留下了不少自己都没发现的‘纪念品’。”
吕婧渝则已和林溪汇合在器械台前。“林医生,看这个。”她用镊子尖端指向一把双关节子宫钳,刃口内侧有一处微米级的卷曲和附着其上的、几乎看不见的暗色物质,“活体对抗造成的器械损伤?还是他‘操作’中的特有习惯?”
林溪俯身,手持强光放大镜仔细观察,又对比了手术床上那片最深色血污的喷溅形态和束缚带上深嵌的皮屑与织物纤维。“活体,无麻醉,即便有药物松弛肌肉,极致的痛苦也会引发神经反射性的剧烈挣扎。看这里的勒痕深度和方向变化…受害者曾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器械的这处损伤,很可能是强行对抗中磕碰所致。”她的声音平稳,但指尖微微绷紧,“吕教授,凝血块的宏观形态和分布…”
“与尸检所见高度吻合,大量快速生成,遍布创腔及流出道,符合极端痛苦应激下的全身性凝血反应爆发。”吕婧渝快速接上,两人的对话如同精密齿轮咬合,高效而冰冷地重构着犯罪现场每一秒的残酷。
小楠强压着胃部不适,用相机忠实记录每一个角度、每一处细节,标签纸在她手中快速消耗。她看到师父与吕教授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极致专业协作,心中震撼,努力将每一个步骤刻入脑海。
古贝贝沿着冰冷的墙壁细细搜寻,高强度勘查灯几乎贴墙移动。“找到了!”她声音一提,用精密镊子从墙脚一片几乎看不见的霉斑与墙体微小裂缝中,夹起几粒微不足道的干燥颗粒,“H市老城区特定建筑群特有的稀有苔藓孢子!与第三位受害者娄琴嫣大衣内侧残留的,形态、种类完全一致!”这一发现,如同一条无形的线,将抛尸现场与这个魔窟死死捆在一起。
一个角落的立式低温冰柜发出低沉的运行嗡鸣,引起了林溪的注意。它不同于普通家用冰箱,更像是实验室或医疗用的款式,锁具坚固。技术警员上前进行无损开启。
柜门打开的瞬间,一股白茫茫的寒气汹涌而出,寒意刺骨。里面不是食物或试剂,而是几个透明的、贴有标签的医用级生物样本储存盒。
当林溪的目光落在那些标签上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标签上冰冷地打印着名字和日期:苏云。陈晨。娄琴嫣。
她伸出手,指尖抑制不住地微颤,轻轻取出了标注着“苏云”的那个盒子。透过凝结着寒霜的透明盒壁,可以看到里面浸泡在淡黄色福尔马林溶液中的,是……一子宫一卵巢。组织颜色苍白,但形态基本完整,那精密而残忍的切割断端,与她解剖时看到的创面完全吻合!
她依次打开“陈晨”、“娄琴嫣”的盒子。内容物一模一样。
冰冷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那不是冰柜的冷,而是从地狱深处渗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邪恶。他竟然……他竟然将这些……他所谓的“罪恶之源”、“净化成果”,像收藏标本一样,整齐地、冷冻保存在这里!
“怎么了,林医生?”吕婧渝察觉到她的异常,快步走来。当她看到林溪手中盒子里的东西,以及冰柜里另外两个同样标注着受害者姓名的盒子时,这位见多识广的专家也瞬间哑然,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混合着极致愤怒与生理性反胃的震惊。
“他…他把‘它们’…留下来了…”林溪的声音极轻,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怕惊扰了盒中那些被迫离开主人、承受了无尽痛苦的器官,“作为…‘战利品’?还是…‘研究样本’?”这个发现,其残忍和变态的程度,远远超出了之前的所有推断。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锁着的文件柜被打开。里面不是医疗档案,而是窦方平手写的“手术记录”。上面不仅冷冰冰地记录着“目标”的“行为不检点”(来自柯梓的观察或他扭曲的判断),更以一种近乎陶醉的笔触,详细描述了“手术”过程中的“技术要点”、“遇到的挑战”(指受害者的挣扎)、“术后即刻表现”(濒死反应),甚至还有对器官摘除后“形态美观度”的评价!字里行间充斥着一种将疯狂视为神圣、将屠杀视为艺术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自我陶醉。
每一个物证——硅胶微粒、稀有孢子、植物碱残留、亲笔记录、以及此刻这冰柜里无声控诉的三个盒子——都像一块块沉重冰冷的巨石,层层垒砌,将那对男女牢牢压在了证据筑成的审判台最深处,永世不得翻身。
外面的临时指挥点,叶瑞安寸步不离地守着顾曼曼。她捧着热水杯,指尖的温度慢慢回来。叶瑞安的目光几乎黏在她身上,确认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真的没事?”他声音沙哑,又问了一次,仿佛唯有反复确认才能安抚自己仍在狂跳的心脏。
顾曼曼摇摇头,甚至试图扯出一个轻松点的笑:“就是……里面味道太难闻了,有点反胃。”她刻意避开了那冰柜和盒子的具体内容,那景象,即便是她,也需要时间去消化。
范天明大步走过来,看到顾曼曼状态尚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他想说点什么表扬或安慰的话,最终只是化作一下格外用力的、拍在她肩头的手掌。他拿起电话,走到一边,向赵文博汇报,声音压抑着激动与沉重:“赵局,现场控制住了,人犯落网。…证据…非常充分,超出了预期。我们找到了…受害者的遗失器官,被他保存在冰柜里。顾曼曼没事,表现无可挑剔。是,明白,后续工作立刻跟进!”
挂断电话,范天明看着仓库深处那惨白的光,看着同事们忙碌而肃穆的身影,看着被小心翼翼捧出来的、那三个冒着寒气的透明盒子…这桩笼罩在H市上空的冰寒噩梦,终于被彻底挖出了最腐烂的根。然而,这胜利的滋味,却因为其揭示的黑暗之深重,而变得无比苦涩沉重。
他知道,铁证如山。但此刻,没有人感到轻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