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夜店迷踪
“迷迭香”的声浪像是实体，沉重地撞击着每一个浸淫其中的灵魂。空气是粘稠的混合物，昂贵的香水、汗液、劣质古龙水和酒精蒸腾出的甜腻，几乎令人作呕。激光束如同冰冷的手术刀，无情地切割着舞池里扭曲的肢体和吧台边迷离的面孔。
在这片混沌的中心，“谢尹儿”像一朵用恶之养分浇灌出的、恣意招摇的花。
顾曼曼——不，此刻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眼神都属于谢尹儿——深陷在吧台旁的高脚凳里。仿貂皮短外套随意敞着，露出内里紧身的亮片吊带，短裙下踩着细高跟的脚随着鼓点不安分地晃荡。那撮宝蓝色挑染的发丝在变幻的光线下闪烁着不安分的信号。浓重的烟熏妆掩盖了所有可能泄露真实的情绪，只余下一片被精心勾勒出的、厌倦又饥渴的颓唐。
她指间的薄荷烟燃了很长一截，烟灰摇摇欲坠。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只剩杯底一点，冰块早已融化。她的目光懒洋洋地扫视全场，像雷达，又像诱饵。
耳机里是持续的背景噪音和偶尔极简短的、来自菜菜的方位提示，是她与真实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她能感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规律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压着刻意收敛的力量。环境的喧嚣、刺目的光线、陌生人投来的毫不掩饰的目光…都是潜在的威胁，但她将它们转化为谢尹儿赖以生存的养分。*我是谢尹儿，我享受这一切。* 她对自己催眠。
一个穿着紧身T恤、试图凸显肱二头肌的男人端着酒杯凑近，语气轻浮：“美女，一个人？这杯‘今夜不回家’很适合你。”他试图将酒杯推过来。
谢尹儿眼皮都没完全抬起来，只是用夹着烟的手懒懒地挡开，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省省吧，大哥。你这杯‘不回家’，怕是连楼下便利店的门都出不去。”她声音不大，却带着刺耳的奚落，目光扫过他略显廉价的鞋子，“留着钱给自己买双像样的鞋吧。”
那男人脸色瞬间涨红，讪讪地骂了句“神经病”，悻悻走开。谢尹儿嗤笑一声，毫不在意，反而像是被这点小插曲提起了点兴致。她需要更活跃，更像一个寻找猎物的猎人，同时也将自己伪装成最诱人的猎物。
很快，又一个目标进入视线——一个看起来像是有点小钱、穿着印着巨大logo卫衣、手腕上戴着串珠的年轻男人，正和同伴吹嘘着什么。谢尹儿端起自己的空杯，脚步带着微醺的摇曳，主动晃了过去。
“喂，”她毫不客气地插入他们的谈话，身体几乎要倚到那目标男人身上，仰起脸，眼神迷离地看着他手腕上的珠子，“这是什么木头？闻起来…挺特别啊。”她凑近了些，呼吸几乎喷到对方脖子上，带着酒气和刻意的诱惑。
那男人一愣，被这突如其来的艳遇弄得有些措手不及，随即露出得意的笑容：“沉香，懂吗？好东西。”他顺势想揽住谢尹儿的腰。
谢尹儿却像泥鳅一样滑开，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臂，语气变得娇嗲又带着钩子：“哦~沉香啊…听说很贵呢。哥哥~请我喝一杯真的‘黑桃A’呗？让我也沾沾你这‘好东西’的贵气？”她手指精准地指向酒水单上最耀眼的那一行，眼神里是赤裸裸的物欲和挑逗，仿佛喝的不是酒，而是某种身份认证。
男人的同伴起哄起来。被叫做“哥哥”的男人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大手一挥：“来一瓶！给这位识货的美女！”
酒很快上来，金光刺眼。谢尹儿欢呼一声，几乎扑过去抱住酒瓶，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但眼神深处依旧是一片冰冷的计算。她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泡沫溢出来沾湿了手指，她毫不在意地吮了一下，然后举杯，对着那男人抛了个媚眼：“哥哥大气！我敬你~”她一饮而尽，动作豪放却带着刻意的表演痕迹。
喝完，她并不黏着对方，反而借着酒劲，身体随着音乐扭动起来，手指划过男人的胸口，语言更加大胆露骨：“光喝酒多没意思…哥哥一看就…很会玩哦？等下有没有更刺激的节目？”她的声音裹挟在音乐里，像裹着糖衣的毒药。
那男人被撩拨得心痒难耐，连连点头，试图再次靠近。谢尹儿却再次轻巧地避开，指尖点着他的嘴唇，吃吃地笑：“急什么呀…酒还没喝完呢…”她像一只逗弄猎物的猫，若即若离，将对方的胃口吊得十足。
在整个过程中，她用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始终锁定着那个位于相对安静卡座区的身影——柯梓。那个女人依旧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坐在那里，面前的苏打水纹丝不动。但在谢尹儿高声点酒、语言挑逗、以及那种将男人玩弄于股掌的姿态展现得最淋漓尽致的时候，柯梓的目光曾数次短暂地、精准地扫过来。
那目光没有温度，只有纯粹的、物化的评估。像是在观察一件商品的成色和可利用价值。
够了。火候差不多了。
谢尹儿心中冷笑，面上却笑得愈发妖娆。她不需要再去刻意制造与柯梓的物理接触，过度的主动反而可疑。她要让柯梓看到她是一个多么“合格”的、“急需被净化”的放荡标本，一个主动在泥潭里打滚还洋洋自得的完美目标。
她又和那男人周旋了一会儿，喝了几杯酒，接受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揩油（都在可接受和表演范围内），然后像是突然玩腻了，或者找到了新的目标，毫不留恋地推开再次试图贴上来的男人，语气轻佻：“没劲了，姐去找点别的乐子。”留下那男人在原地一脸错愕和恼怒。
她扭动着腰肢，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经过柯梓卡座前方时，脚步没有丝毫迟疑，甚至没有投去一瞥，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
指挥中心，叶瑞安手里紧紧握着手链几乎掐进掌心。耳机里传来顾曼曼用那种他从未听过的、娇嗲又刻薄的语气与男人调笑周旋，每一个词汇、每一次轻笑都像滚烫的针扎在他的神经上。他看着屏幕上代表她生命体征的曲线——除了因饮酒和轻微运动有正常波动外，总体平稳得可怕——这证明她极度冷静，这一切都是表演。但这反而让他更加难受。他宁愿看到她有些许恐惧，而不是这样完美地、冰冷地投入另一个令人作呕的角色。
他能想象出那环境的污浊和危险，她需要调动多大的意志力去压抑本能的反感和可能的创伤触发。那种隔着屏幕的无力和焦虑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只能死死盯着那些跳动的数据线和模糊的影像，仿佛这样就能将她拉回安全地带。
“目标B（柯梓）视线多次锁定‘青鸟’（顾曼曼代号），尤其在目标与男性互动的高频阶段。”菜菜毫无情绪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做实验报告，“评估为‘持续观察并加深印象’。”
范天明低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收到。‘青鸟’，注意节奏，保持状态。”
……
从洗手间出来，谢尹儿脸上的妆更浓艳了几分。她没有回到那个请她喝酒的男人身边，而是在离柯梓不远不近的一个空位坐下，拿出手机，脸上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又“百无聊赖”的矛盾表情，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单纯在消磨时间。
夜店的人潮逐渐退去，喧嚣渐息。
当时针指向凌晨两点多，谢尹儿打了个夸张的哈欠，开始慢吞吞地收拾手包，一副准备离开的架势。
就在这时，那个黑色的身影动了。
柯梓站起身，步伐沉稳得与周遭的颓靡格格不入，径直走到谢尹儿面前。她的目光再次如同探照灯般打在谢尹儿脸上，以及那件因为刚才的嬉闹略显凌乱的貂皮外套上。
“玩够了？”柯梓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条直线，没有任何寒暄或疑问的语调。
谢尹儿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被打断的不爽和一丝宿醉般的茫然，她撇撇嘴，语气冲人：“关你屁事？还没找到乐子呢，没劲。”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挑剔和失望，完全符合一个玩世不恭、欲壑难填的形象。
柯梓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表情，只是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质感冰冷的白色名片，递过来。上面只有一个简约的英文印刷体“Kelly Ke”和一个电话号码。
“如果你对真正有价值的‘乐子’感兴趣，打这个电话。”柯梓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提Cindy和‘私人派对’。”
谢尹儿接过名片，捏在指尖，嫌弃地翻看了一下，眉毛挑得老高：“什么啊？搞这么神秘？不会是骗人的吧？”她语气倨傲，带着审视和怀疑，仿佛对方才是那个需要被评估的对象。
“价值取决于你能否识别。”柯梓说完，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像一道黑色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门外更深的夜色里。
谢尹儿对着空气做了个夸张的呕吐表情，嘟囔着“装神弄鬼”，随手像是要把名片扔进旁边的空酒杯，但动作做到一半，又嫌麻烦似的，胡乱把它塞进了手包最外面的夹层里。
然后她跳下高脚凳，用力伸了个懒腰，露出彻底厌倦的神色，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
推开沉重的隔音门，冬夜凛冽干净的空气如同冰水般灌入肺腑，让她激灵一下，瞬间清醒。身后那个光怪陆离、声嘶力竭的世界被迅速隔绝。
一辆其貌不扬的网约车恰好在此时滑到她面前。她拉开车门钻进去，报出安全屋的地址。
车门砰地关上，彻底斩断两个世界。她脸上所有属于“谢尹儿”的夸张表情、媚态和空虚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高度消耗后的锐利。她重重地靠进椅背，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着车里干净却陌生的空气。
指尖在衣领下极轻地、有规律地叩击了三下。
“鱼饵已强化投放。目标已接触并接收信息。over。”
指挥中心里，叶瑞安几乎脱力地向后靠去，摘下的眼镜被紧紧攥在手里。第一阶段，这令人心力交瘁的试探和表演，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网约车无声地驶入沉寂的街道。最深沉的黑暗往往降临在破晓之前，而最危险的游戏，此刻才真正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