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青鸟再临

姚秋英教授那份沉甸甸的、写着“支持行动”结论的评估报告，像一道最终指令，瞬间激活了整个刑侦一队。沉重压抑的气氛被一种高速运转、精密协作的战前准备所取代。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焦虑，而是浓烈的硝烟味和孤注一掷的决心。

专案指挥中心被临时改造成了“造星工场”和战术策划室。 whiteboard 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西巷弄堂仓库的详细建筑结构图（根据老旧档案和外围观测拼凑）、周边街区地图、以及密密麻麻的行动时间线和应急预案。

范天明是这场行动的总指挥，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如同绷紧的弓弦，一道道指令清晰下达：

“技术组！我要‘谢尹儿’的身份天衣无缝！户籍、学籍、网络痕迹、消费记录，全部给我做实！要经得起最严格的 审查！”

“通讯组！微型通讯器的体积、待机时间、抗干扰能力，必须达到最高标准！植入方案要绝对隐蔽，确保不会被搜身发现！”

“行动组！制定三套以上的接应方案！A方案，B方案，C方案！精确到秒！监控组、突击组、外围封锁组，责任到人！演练！反复演练！”

“后勤组！安全屋准备！医疗支援待命！随时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整个市局的相关资源都被调动起来，如同精密齿轮般高速咬合。空气中回荡着键盘急促的敲击声、通讯频道简洁的确认声、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顾曼曼被带到了局里一间僻静的安全屋。这里将是“谢尹儿”诞生的地方。

菜菜和小楠成了她的临时造型师，两人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和难过大杂烩。她们抱来一大堆衣服——从地摊淘来的廉价亮片吊带裙、仿皮裤、带着夸张铆钉的皮靴，到几件颜色鲜艳、质感廉价的仿貂绒外套（刻意模仿娄琴嫣的风格，但档次天差地别）。

“曼曼姐，你试试这个…”小楠拿起一条黑色的、裙摆极短的亮面连衣裙，声音有点发颤。

顾曼曼接过，没有说话，走进里间换上。当她走出来时，菜菜和小楠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镜子里的那个人，陌生得令人心悸。苍白的脸上被菜菜精心化上了浓艳的妆容——烟熏妆掩盖了原本清澈的眼神，艳丽的唇彩勾勒出饱满却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一头长发被临时喷染剂挑染了几缕刺眼的蓝紫色，随意地披散着。廉价的衣裙勾勒出她纤细的身材，却透着一种刻意为之的风尘和颓废感。那股属于刑警顾曼曼的锐利和正气，被完美地隐藏在了这层堕落的外壳之下。

“像…太像了…”小楠喃喃道，眼圈有点发红。这形象完美契合了凶手目标那种挣扎在边缘、试图用浮华装扮掩饰空虚的“双面”特质。

菜菜吸了吸鼻子，拿出一个最新款的、外壳却贴着幼稚贴纸的手机：“这是‘谢尹儿’的手机，里面所有的社交软件、聊天记录、照片都做好了。背景故事是父母吸毒死亡，留下点钱但很快败光，混迹夜场，偶尔做些灰色交易…”

顾曼曼接过手机，熟练地解锁，翻看着那些虚构的动态和暧昧的聊天记录，眼神冷漠，仿佛在看别人的故事。她迅速进入角色，甚至连走路的姿态、看人的眼神都下意识地变得轻佻又带着点警惕。

叶瑞安没有参与具体的准备工作，他被范天明赋予了更重要的任务——成为顾曼曼唯一的、绝对可靠的情感锚点。他全程参与了所有技术细节的敲定，尤其是那枚最关键的超微型通讯兼定位器。

那玩意儿比米粒还小，被巧妙地封装在一个看似普通的黑色耳钉内。叶瑞安亲自拿着放大镜，反复检查它的密封性、信号强度和续航能力。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专注得可怕，每一个细节都必须完美。

“植入方案最终确定，”技术组的同事向他汇报，“嵌入耳廓后方最隐蔽的褶皱处皮肤下层，金属探针接触真皮层生物电可延长待机时间。表面只有一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针孔，愈合很快，不易察觉。激活方式：连续轻敲耳廓三次。紧急求救信号：用力按压五秒。”

叶瑞安沉默地点点头，拿起那枚小小的耳钉，指尖冰凉。他知道，这就是顾曼曼的生命线。

傍晚，安全屋里只剩下他和已经完全变成“谢尹儿”模样的顾曼曼。空气中弥漫着化妆品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有些刺鼻。

两人相对无言。叶瑞安拿出那枚耳钉和专用的植入工具，他的手稳定得惊人，眼神却深藏着惊涛骇浪。

“可能会有点疼。”他的声音低哑。

“没事。”顾曼曼侧过头，拨开蓝紫色的发丝，露出白皙的耳廓。

冰冷的酒精棉擦拭皮肤，带来一丝凉意。细微的刺痛传来，比打针稍微明显一点。叶瑞安的动作极其轻柔精准，很快，植入完成。皮肤上只留下一个微不可见的红点。

他仔细地帮她戴上那个作为掩护的黑色耳钉，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她温热的耳垂，带着无尽的留恋和颤抖。

接着，他们开始最后一次角色对练。叶瑞安扮演柯梓，甚至模仿窦方平那冷静到疯狂的语调，抛出各种尖锐、试探、甚至侮辱性的问题。

“‘谢尹儿’？听说你很缺钱？什么都肯做？”

“你这样的女孩我见多了，兜里没几个子儿，却想过上流社会的生活，可笑。”

“想过改变吗？彻底改变？有一种方法，很彻底，但需要绝对的…服从。”

顾曼曼应对着，时而表现得贪婪又愚蠢，时而又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脆弱和渴望被“拯救”的迷茫。她的表演天衣无缝，仿佛“谢尹儿”真的活了过来。

但对练结束时，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呼吸有些急促。这种全身心投入黑暗角色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心理消耗。

叶瑞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没有多说，只是走上前，用力地、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再是办公室门口那个充满恐慌的拥抱，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并肩作战的承诺。

“记住，”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坚定，“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都是假的。你是顾曼曼，是警察。我和整个队伍，就在你身后。耳朵上的‘眼睛’会一直看着你。有任何不对，立刻发出信号！不要犹豫！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全重要！”

顾曼曼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和那份令人安心的温暖。她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更用力地抱了他一下。

行动计划最终确定：由大猫带领的外围监控组提前潜伏到位，24小时不间断监视仓库及柯梓动向。菜菜负责全局技术支援和通讯监听。刚子带领突击队随时待命，接到信号五分钟内必须强攻突破。范天明坐镇指挥中心，林溪协调医疗救援。叶瑞安拥有最高权限，留守指挥中心旁的特殊监听席，全程只听顾曼曼一个频道，作为情感支持和紧急状况的第一判断人。

出发前夜，范天明召集了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做最后的动员。他没有激昂的口号，只是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声音沉重如铁：

“规矩我只说一条：一切以顾曼曼同志的安全为最高准则！信号一出，不惜一切代价，强攻！救人！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低沉而坚定的回应在会议室回荡。

散会后，范天明单独叫住了准备回安全屋做最后准备的顾曼曼。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认不出来的女孩，眼神复杂，最终只是用力地、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叮嘱和担忧都化作了两个字：

“疯丫头，”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机灵点！”

林溪也走了过来，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个冰冰凉凉的小东西塞进顾曼曼手里。顾曼曼低头一看，是一枚小小的、雕刻着平安符的翡翠吊坠，用红绳系着。

“我妈妈给的，”林溪的声音很轻，“戴着，保个平安。”

顾曼曼握紧了那枚带着林溪体温的吊坠，冰冷的翡翠硌在掌心，却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她点了点头，将吊坠小心地放进贴身的衣袋里。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

顾曼曼——不，现在是“谢尹儿”——站在安全屋的镜子前。镜中的女孩浓妆艳抹，眼神带着刻意伪装的空洞和叛逆，耳垂上戴着那枚黑色的、藏着希望的耳钉。她最后检查了一遍那个廉价的单肩包，里面放着“谢尹儿”的手机、一些零钱和化妆品。

叶瑞安站在她身后，透过镜子看着她，目光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顾曼曼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她没有笑，眼神却异常清澈和坚定，仿佛所有的杂念和恐惧都已沉淀。

顾曼曼抬起右手，将腕间的手链轻轻取下。那是一条柔和银色的细链，垂坠着一朵精致小巧、盛放的向日葵。花瓣由明艳的黄色珐琅精心烧制而成，细腻而灵动，花心镶嵌着一颗浅棕色的温润宝石，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晕。整件饰品仿若蕴藏着阳光的力量，散发着勃勃生机，令人心生暖意。这是独属于顾曼曼的，她低头凝视片刻，随后轻柔地递给了叶瑞安。

“等我回来，我走了。”她说。

叶瑞安深吸一口气，接过手链，压下喉咙口的哽咽，用力点头：“保持频道畅通。我等你。”

没有更多的言语。顾曼曼伸手拉开门，毫不犹豫地迈入了门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高筒靴踩在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清脆地回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击在人心上的鼓点。那声音孤独而冷冽，却透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仿佛黑夜也无法阻挡她的步伐。

青鸟已然换羽，飞向那片最危险的黑暗，去执行一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死亡狩猎。而她身后，无数双眼睛和整张猎网，已为她悄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