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心灵的试炼场

冬日下午的天光,是一种浑浊的灰白,透过姚秋英教授诊所宽大的落地窗,无力地洒在色调温暖柔和的室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旧书纸张的味道,营造出一种与外面冰冷世界截然不同的宁静氛围。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涌动着无形的暗流。

叶瑞安坐在靠窗的沙发里,背脊挺得过分笔直,像一尊紧绷的石像。他的目光落在对面墙上的一幅抽象画上,焦点却涣散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一颗纽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镜片后的眼睛下方,是睡眠不足留下的淡淡青影,里面盛满了挥之不去的焦虑和恐惧。范天明的怒吼、林溪绝望的泪水、顾曼曼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还有“活体摘除”、“清醒”、“手术台”这些冰冷的字眼,在他脑海里反复冲撞,搅得他五脏六腑都翻腾着寒意。他几乎能闻到地下手术室里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诊所的门被轻轻推开。姚秋英教授走了进来,她穿着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灰白的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脸上带着岁月沉淀的睿智与平和。她的目光温和却极具穿透力,先落在叶瑞安身上,微微停顿,仿佛已经读懂了他周身弥漫的不安,然后才转向跟在她身后进来的顾曼曼。

顾曼曼今天穿得很简单,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黑色长裤,长发扎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她脸上没有化妆,素净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像淬炼过的寒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走到叶瑞安旁边的沙发坐下,没有看他,但身体微微向他这边倾斜,是一种无声的靠近。

“姚教授。”顾曼曼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

“姚教授。”叶瑞安的声音则有些干涩。

姚秋英微笑着点点头,在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姿态放松而专注。“曼曼,瑞安,”她的声音舒缓而清晰,“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也知道将要评估的是什么。这扇门后面,没有刑警队长,没有犯罪心理学家,也没有‘青鸟’。这里只有顾曼曼,叶瑞安,和一个试图理解你们内心世界的倾听者。”

她的目光转向顾曼曼,眼神变得锐利而深邃,仿佛能直接看进灵魂深处。“曼曼,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坚持执行这个任务?用你自己的心告诉我,而不是用警察的职责和信念来回答我。”

顾曼曼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抬眼迎上姚秋英洞悉一切的目光,眼神里的伪装一点点褪去,露出底下最真实的情绪——那是混杂着巨大悲痛、强烈愤怒和一种近乎执拗责任感的洪流。

“因为…我见过地狱,姚教授。”顾曼曼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深沉的痛楚,“不是比喻,是真的地狱。在边境,在那些毒贩、人贩子的巢穴里,我见过太多像苏云、陈晨、娄琴嫣这样的女孩子…她们可能为了钱,为了刺激,或者只是…迷失了。她们最后…被像垃圾一样丢弃,连骨头都找不到。”她的声音哽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膝盖处的布料。

“她们或许有错,或许迷失了方向,但她们不该被那样对待!不该被一个自诩为‘净化者’的疯子,在清醒的状态下…活生生地…”顾曼曼猛地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咽下后面血腥的词语,眼眶瞬间红了,但强忍着没有让泪水落下,“我活下来了,姚教授。我的战友…用命把我换回来的。我身上背着他们的命,也背着对那些没能救下的人的愧疚。现在,这个恶魔就在H市!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清除’他眼中的‘污秽’!而我…我知道怎么找到他!我有能力扮演那个能引他出来的‘猎物’!如果因为害怕…因为过去的伤疤…就躲在后面,眼睁睁看着下一个受害者出现…我做不到!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那比任何噩梦都可怕!”

她的话语像一把重锤,砸在安静的诊所里。叶瑞安猛地闭上了眼睛,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顾曼曼话语里那份沉重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责任感和赎罪感。这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让他心痛。

姚秋英静静地听着,眼神里没有评判,只有深刻的理解。她微微颔首:“我听到了,曼曼。这是你的心魔,也是你的力量源泉。那么,瑞安,”她转向叶瑞安,“你的恐惧是什么?告诉我,你最深的恐惧。”

叶瑞安缓缓睁开眼,镜片上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他看向顾曼曼,目光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痛苦和脆弱,那份温文尔雅的外壳在此刻彻底碎裂。

“我害怕…失去她。”叶瑞安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姚教授,您知道她回来时的样子…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那些噩梦,那些闪回,手抖,头疼…一点点的声响,一个突然的动作,都可能让她崩溃。是我…是我陪着她一点点熬过来的,看着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重新笑起来,才敢慢慢尝一口我做的菜,才敢在阳光不那么刺眼的时候试着摘一会儿耳机…” 他的声音哽住了,停顿了几秒,才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继续说下去:

“那个地方…那个地下手术室…那是比边境毒窝更纯粹的邪恶!一个清醒的、技艺精湛的屠夫!曼曼要扮演的角色,要把自己完全暴露在那样的目光下…万一…万一信号出问题呢?万一柯梓比我们想的更狡猾呢?万一窦方平临时改变主意…不用药,直接…” 他无法说出那个场景,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痛苦地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耸动,“我…我看着她经历过一次地狱…我不能再…再承受第二次了…我怕我会疯掉…” 最后一句,轻得如同呓语,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诊所里一片寂静。檀香的味道似乎也变得沉重起来。顾曼曼侧过头,看着身边这个痛苦得蜷缩起来的男人。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叶瑞安冷静理智外壳下,那份对她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爱。那份恐惧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她可能遭受的、他无法承受的伤害。她伸出手,轻轻覆在叶瑞安捂着脸的手背上。他的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书呆子…” 顾曼曼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

叶瑞安身体一僵,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哀求。

“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顾曼曼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但请你相信我,也相信姚教授,相信范老妈子他们的预案。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终结噩梦。为了那些死去的女孩,为了我的战友,也为了…我们。为了以后能和你,和笑嘻嘻,和头儿,还有麦麦…一起过很多个平静的早晨。” 她握紧了他冰凉的手,试图将自己的力量和决心传递过去,“我需要你在我身边,书呆子。现在,还有…任务之后。”

姚秋英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欣慰。她站起身:“我了解了你们各自的核心动力和最深层的恐惧。曼曼的决心和瑞安的恐惧,都源于深切的爱与责任。现在,曼曼,我需要评估你面对极端压力的即时反应和调控能力。跟我来。”

真正的评估开始了。

姚秋英将顾曼曼带入一间布置特殊的评估室。这里没有躺椅,更像一个模拟环境。灯光可以调节,音响设备隐藏在墙壁里。评估并非温和的谈话,而是一系列精心设计的、模拟卧底任务中可能遭遇的高压情境。

**第一幕:感官过载。**

灯光骤然变得昏暗、闪烁、刺目,如同最混乱的夜店舞池。震耳欲聋的重低音鼓点毫无预兆地炸响,混杂着尖锐的电子音效、人群的尖叫狂笑和玻璃碎裂的刺耳噪音!声浪像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向耳膜和神经!

顾曼曼的身体瞬间绷紧!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熟悉的、针扎般的剧烈头痛毫无征兆地猛烈袭来!视野边缘开始出现不祥的闪烁和扭曲,卧底时那些被殴打、被灌药、看着队友在枪火中倒下的血腥碎片画面,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咆哮着试图撕裂她的意识!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幅度越来越大,几乎要抬起来去抓自己的左臂!

单向玻璃外,观察室里的叶瑞安猛地站了起来,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了顾曼曼身体的僵硬,看到了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看到了她那只剧烈颤抖的手!巨大的恐惧像冰水浇遍全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顾曼曼猛地闭上了眼睛!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然后,一个清晰而有力的深呼吸动作被刻意地、缓慢地做了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她的嘴唇无声地快速开合着,像是在默念着什么(叶瑞安认出那是他教她的认知重构口诀:“我在诊所…这是模拟…噪音是假的…我很安全…”)。同时,她那只颤抖的右手,并没有去抓左臂,而是猛地、用力地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感强行锚定摇摇欲坠的现实感!

十秒…二十秒…

灯光依旧疯狂闪烁,噪音依旧震耳欲聋。

但顾曼曼颤抖的右手,幅度开始肉眼可见地减小!虽然依旧紧握成拳,指节发白,但那种失控的抖动被强行压制住了!她惨白的脸上,眉头紧锁,布满了冷汗,但那双眼睛,却缓缓地、异常坚定地睁开了!眼神里虽然带着痛苦,却不再涣散,而是死死地盯着评估室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静止的圆形装饰物,将其作为视觉焦点!她的呼吸虽然急促,但节奏逐渐被自己掌控!

“停。”姚秋英平静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

灯光恢复柔和,震耳欲聋的噪音戛然而止。死寂瞬间降临,只剩下顾曼曼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评估室里回荡。她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但依旧顽强地站着。

叶瑞安在观察室里,几乎虚脱地跌坐回椅子上,后背全是冷汗。刚才那几十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第二幕:肢体侵犯模拟。**

姚秋英亲自扮演一个在夜店环境里意图不轨的“搭讪者”。她突然从侧面靠近顾曼曼,带着浓重(模拟)的酒气,一只手极其突兀且带着强迫性地试图揽住顾曼曼的肩膀,另一只手则轻佻地伸向她的脸颊!

“小妞,一个人?陪哥玩玩?”

这是对PTSD患者,尤其是因卧底经历对特定肢体接触高度敏感的顾曼曼,极具冲击力的挑衅!

顾曼曼的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厌恶和恐惧瞬间席卷全身!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她几乎要条件反射般地一个肘击顶向对方肋下,同时抬膝撞向要害——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自卫本能!

但在攻击动作即将爆发的电光火石间!

顾曼曼眼中闪过一丝极其艰难却无比清晰的自控!她硬生生地遏制住了反击的本能!身体以一个微妙的侧滑步,如同灵巧的游鱼,瞬间脱离了姚秋英双手的控制范围!同时,她的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看似妩媚实则冰冷疏离的笑容,带着恰到好处的“风尘感”,用一种慵懒又带着点不耐烦的语气说道:“大叔,手规矩点,想玩?排队去!”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颤抖,完美演绎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夜店女郎对骚扰的应对——既不激烈反抗激怒对方,又明确划清界限保护自己。

姚秋英停下了动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第三幕:幽闭与暗示。**

评估室灯光被调至仅能勉强视物的昏暗。空间感被压缩。姚秋英用低沉、缓慢、带着强烈心理暗示的语调,描述着冰冷的手术台、无影灯、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以及被束缚无法动弹的绝望感…试图诱发顾曼曼对“手术”情境的深度恐惧和闪回。

顾曼曼坐在昏暗的光线中,身体再次绷紧。她能感觉到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那些被刻意压下的、关于受害者解剖结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她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尖又开始微微发凉。

但这一次,她没有闭眼。她强迫自己看向姚秋英的眼睛,尽管在昏暗光线下那眼神显得有些模糊。她开始主动运用更深层次的认知调节:“这是测试…我在诊所…我很安全…林溪在等我报告…叶瑞安在外面…麦麦在等我们回家…” 同时,她开始有意识地、小幅度地活动手指和脚趾,感受肢体的自由,对抗那种被束缚的暗示。她的呼吸始终保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节奏,尽管胸膛的起伏比平时更深。

姚秋英的暗示性描述持续了将近五分钟。当灯光重新调亮时,顾曼曼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但她稳稳地坐在那里,眼神虽然带着疲惫,却依然保持着清明和聚焦。那只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尖的冰凉感在灯光下似乎也缓和了一些,虽然仔细看,手指仍在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轻颤着——这是生理层面无法完全消除的印记。

评估终于结束。

回到最初的咨询室,气氛凝重而疲惫。顾曼曼靠在沙发里,闭着眼睛,似乎还在平复着评估带来的巨大消耗。叶瑞安立刻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中,触碰到她冰凉的手指时,心又揪了一下。

姚秋英教授坐在对面,手里拿着评估记录,神情严肃而认真。“曼曼,”她开口,声音带着权威性的沉稳,“我必须说,你今天的表现,超出了我的预期。”

顾曼曼睁开眼,看向姚教授,眼中带着询问。

“你在面对高强度感官刺激、肢体侵犯模拟以及深度心理暗示时,展现出了强大的自我觉察能力和即时调控能力。你的深呼吸技术、认知重构技巧、焦点转移和生理锚定(痛感控制)都运用得非常及时且有效。特别是在肢体侵犯模拟中,你压制了本能的反击冲动,选择了符合角色设定的、安全的应对策略,这体现了极高的情境判断和自控力。” 姚教授的话语清晰而肯定。

叶瑞安听到这里,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了一丝,但目光依旧紧紧锁在顾曼曼身上。

“但是,”姚秋英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着顾曼曼,“症状依然存在,并且在极端压力下会显现。剧烈的头痛,视觉闪回的苗头,特别是…生理性的手抖。”她指了指顾曼曼那只放在膝盖上、此刻虽然安静但刚才经历了剧烈颤抖的手,“这是你神经系统的‘记忆’,是创伤的生理烙印。在真正的卧底环境中,尤其是在被下药、被转移、面对窦方平这种极端施害者时,环境压力会远超今天的模拟。你需要做好它可能再次出现的准备,并且有预案在它出现时,如何不被它干扰核心任务执行。”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叶瑞安,又看回顾曼曼:“更重要的是,瑞安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这种任务的风险系数是顶格的。即使你个人状态达到最佳,意外也永远存在。这份恐惧,你们需要共同承担和消化。”

顾曼曼握紧了手中的水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我明白,姚教授。我会做好一切准备。手抖…如果出现,我会尽量把它藏在口袋里,或者用其他动作掩饰。我的核心目标,是发出信号,拖延时间,等待抓捕。”她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

姚秋英点了点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最终定格在顾曼曼脸上,带着一种郑重:“基于你目前表现出的强大意志力、成熟的应对技巧、清晰的任务认知,以及对潜在风险的自知和预案准备…我初步认为,你的心理状态具备执行此项高风险卧底任务的客观条件。”

叶瑞安的心猛地一沉,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还是像被重锤击中。

“但是,”姚秋英强调,“正式结论和详细的评估报告,我需要时间进行更全面的分析和撰写。报告会明确指出你的优势、存在的风险点(特别是生理症状在极端压力下的不可控性),以及必须强制执行的、贯穿任务全程及结束后的高强度心理干预和支持方案,包括24小时待命的危机干预小组。”她看向叶瑞安,“瑞安,你作为她最核心的支持者,这份方案需要你的深度参与和承诺。”

“我会的!我一定做到!”叶瑞安立刻回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好。”姚秋英站起身,“报告明天上午会送到赵局手上。曼曼,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瑞安,照顾好她。”

离开诊所,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在寒冷的空气中晕开模糊的光晕。叶瑞安沉默地开着车,顾曼曼疲惫地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闭着眼睛。车内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沉默,还有沉重的心事。

回到叶瑞安的公寓,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麦麦兴奋地摇着尾巴扑上来,湿漉漉的鼻子蹭着顾曼曼的裤腿,发出呜呜的亲昵声。这份毫无保留的热情,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淡了两人心中沉甸甸的阴霾。

叶瑞安没有开大灯,只打开了厨房和客厅连接处的一盏暖黄色壁灯。他走进厨房,很快端出来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清亮的鸡汤里卧着细软的龙须面,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和几片薄薄的香菇。这是他特意提前煨好的鸡汤,最简单,却也最温暖。

他把面放在客厅的小茶几上,自己则坐在顾曼曼身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麦麦也安静地趴在顾曼曼脚边。

顾曼曼端起碗,面条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她拿起筷子,没有像往常那样急于填饱肚子,而是挑起几根面条,吹了吹,然后慢慢地、认真地送入口中,咀嚼着。鸡汤的鲜美和面条的软糯在舌尖化开。

“好吃。”她轻声说,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却又有一丝真实的满足。

叶瑞安没有吃,只是侧过头,静静地看着她。壁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她苍白的侧脸和低垂的睫毛。他看到了她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也看到了她努力品味食物时那份专注的平静。他的目光落在她放在碗边的手上——那只在评估室里曾经剧烈颤抖的手,此刻只是安静地搭在那里,指节还有些微微泛白。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覆盖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心温热,带着薄薄的茧。

顾曼曼的动作顿住了。她没有抬头,只是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过了几秒,她轻轻翻转手掌,与他十指相扣。她的手依旧有些凉。

“模拟室里的噪音…”顾曼曼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说给他听,“…让我想起了在‘金三角’那次,被堵在废弃仓库里,外面全是枪声和叫骂…子弹打在铁皮门上,像爆豆子一样…” 她的手指在叶瑞安的手心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时候,我也头疼得快炸了,手抖得枪都握不稳…老周…就是那时候扑过来把我推开的…他…” 她的声音哽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叶瑞安的心被狠狠刺痛。他知道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他提起卧底中具体的、惨烈的片段。他更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分担她回忆的重量。

“但今天,”顾曼曼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向叶瑞安,眼中虽然还有泪光,却异常明亮,“我控制住了,书呆子。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在脑子里…告诉我‘这是模拟…你很安全…’ 还有笑嘻嘻…范老妈子…还有…麦麦在等我们回家…” 她的嘴角努力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个疲惫却真实的笑容,“我…做到了。”

叶瑞安望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和那份劫后重生的光芒,喉头滚动了一下。他再也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将她轻轻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单薄身躯里蕴含的惊人力量。

“我知道…我知道你能做到…”叶瑞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无尽的心疼和后怕,“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太害怕了…” 他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为她隔绝世间所有的危险。

顾曼曼安静地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怀抱的坚实。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温暖、食物和爱人的怀抱中,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评估的惊涛骇浪暂时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疲惫却充满希望的沙滩。明天,那份报告将决定一切。但此刻,在这个亮着温暖灯光、飘着食物香气、有爱人和小狗陪伴的公寓里,他们只需要彼此依偎,汲取力量,等待着未知的黎明。窗外的城市灯火,无声地流淌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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