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阴影中的圣手

西巷弄堂,如同H市肌理上一块被时光遗忘的陈旧补丁。狭窄的巷道两侧,是鳞次栉比、墙皮斑驳的旧式里弄房子,晾衣竿横七竖八地探出窗户,挂满了各色衣物。空气中飘散着饭菜油烟、潮湿霉味和老人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这里的时间流逝得似乎格外缓慢,与几步之遥外车水马龙、光鲜亮丽的现代都市恍若两个世界。

此刻,在这片充满市井生活气息的街区边缘,一场无声的狩猎悄然展开。

一辆毫不起眼、布满灰尘的灰色面包车,像一枚融入环境的石子,静静停在距离窦方平那处“旧物仓库”百米开外的一个废弃报亭后面。车内,气氛却如同拉满的弓弦。

刚子和大猫挤在改装过的车厢里,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汗味和电子设备散热的微弱焦糊味。面前是两台高倍率望远镜,穿透贴了深色膜的车窗玻璃,牢牢锁定着远处那栋独立的二层旧楼。楼体是灰扑扑的水泥墙面,几扇窗户都被木板钉死或用厚厚的灰尘覆盖,唯有二楼一扇小窗的木板似乎有近期撬动过的痕迹。一道高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将院子与外界彻底隔绝,门上挂着一把看起来沉重无比的老式挂锁。

“目标区域静默。”刚子对着微型麦克风低语,眼睛始终没离开望远镜,“铁门紧闭,无人员出入。重复,无人员出入。”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长时间紧盯后的疲惫。

几公里外,市局技术侦查车内,菜菜面前并排架着四个显示屏。两个显示着由刚子他们遥控布置在仓库对面楼顶和电线杆上的微型高清摄像头传回的实时画面,角度刁钻,能覆盖仓库大门和部分院墙。第三个屏幕上是仁和私立医院地下车库及几个主要出口的监控画面。第四个屏幕则不断滚动着数据流,是菜菜编写的程序正在自动抓取和分析窦方平、柯梓以及相关车辆可能被捕捉到的所有公共监控记录。

“医院监控显示,窦方平的黑色奥迪A8,下午四点十分驶离医院地下车库。柯梓的白色大众polo,四点零五分离开。”菜菜敲击键盘,调出道路监控系统的几个分屏,“奥迪A8沿中山西路向北行驶,最后消失在老城区边缘的监控盲区,推测目的地是西巷弄堂。白色polo去向不明,正在扩大范围追踪。”

“收到。仓库组保持监视。交通组,全力追踪白色polo!”范天明的声音透过加密通讯频道传来,沉稳中带着一丝紧绷。他坐镇市局指挥中心,面前的大屏幕上分割着各个监控画面和人员位置信息。

时间在枯燥的等待和高度紧张中缓慢流逝。夜幕逐渐降临,西巷弄堂亮起零星昏暗的灯火,更衬得那栋仓库黑黢黢的,如同蛰伏的怪兽。

晚上七点二十三分。

“有情况!”大猫的声音陡然压紧,“一辆白色polo!车牌HX34**,是柯梓的车!从弄堂南口进来了!”

所有监控点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屏幕上车灯闪烁,那辆白色大众polo缓慢而熟练地驶过狭窄的巷道,最终停在仓库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

车门打开,柯梓下了车。她穿着一件深色的羽绒服,围着围巾,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上班族。但她下车后的动作却格外警惕。她没有立刻去开门,而是站在车旁,看似随意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寂静的巷道和对面黑黢黢的窗户。她的反侦察意识显然不弱。

车内,刚子和大猫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生怕一丝微小的移动被察觉。高倍望远镜里,柯梓那张看似平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

确认周围“安全”后,柯梓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熟练地打开了那把沉重的挂锁。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被她推开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从车里拎出两个印着某超市logo的大号购物袋,看起来沉甸甸的。然后她才侧身闪进门内,铁门在她身后迅速关上,挂锁重新落下。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目标柯梓进入仓库。携带两个大型购物袋,内容不明。”刚子迅速汇报。

“白色polo停留原地。”菜菜补充道。

仓库再次陷入死寂。但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柯梓的到来,意味着这里面绝非简单的“旧物仓库”。

晚上八点十七分。

又一道车灯划破巷道的黑暗。一辆黑色的奥迪A8无声地滑入镜头,停在白色polo后面。车门打开,窦方平下了车。他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黑色羊绒大衣,身形挺拔,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感受到那股属于权威专家的冷峻气场。他同样警惕地环顾四周,动作比柯梓更加从容,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疏离感。

他没有敲门,直接拿出钥匙打开铁门,侧身进入,铁门再次迅速关闭。

“目标窦方平进入仓库。与柯梓汇合。”刚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

“交通组回报,奥迪A8行车路线迂回,多次绕行,最后一段进入老城区后刻意避开了主要道路的监控探头。”菜菜的声音传来。

目标齐聚巢穴!监控车内和指挥中心的气氛瞬间达到沸点!

“无人机!热成像模式!快!”范天明下令。

早已在远处待命、隐藏在夜色中的无人机悄然升空,如同暗夜中的蝙蝠,无声无息地飞临仓库上空。机载的高灵敏度热成像摄像头对准了下方的建筑。

屏幕上的热成像图显示,仓库二楼的一个房间内,清晰地呈现出两个高亮的人形热源!他们似乎在移动,偶尔靠近,偶尔分开。其中一个热源(根据体型判断可能是窦方平)在房间中央一个长方形的、温度略低于周围环境的物体旁停留了较长时间,似乎在操作什么。另一个热源(柯梓)则更多在房间角落一个持续散发较高温度(可能是电器)的区域活动。

“二楼东南角房间!两个热源!有活动!”菜菜紧盯着热成像屏幕,快速解读,“房间中央有低温矩形物体,性质不明!角落有持续热源,疑似仪器设备!”

这绝非简单的储藏旧物!那低温矩形物体是什么?手术台吗?那些设备又是什么?

“尝试捕捉信号!监听!任何异常信号都不要放过!”范天明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技术手段被运用到极致。但仓库似乎做了某种屏蔽处理,常规的无线信号监听一无所获。窦方平和柯梓极其谨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仓库内的热源活动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晚上十点四十分左右,两个热源开始向楼下移动,最终消失在一楼区域(热成像对一楼穿透效果不佳)。几分钟后,仓库铁门再次打开。

窦方平先走了出来,神色冷峻,步伐沉稳。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奥迪A8,发动汽车,毫不留恋地驶离了巷道。

大约五分钟后,柯梓才出来。她手里拎着的两个购物袋已经空了。她重新锁好铁门,坐上自己的白色polo,朝着与窦方平相反的方向离开。

“目标分离。窦方平先行离开,柯梓随后离开。仓库恢复静默。”刚子汇报,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发现重大嫌疑的振奋。

“全程录像!分析他们的行为模式!尤其是柯梓离开后的去向!”范天明下令。

**背景深挖与扭曲的种子:**

就在监控组紧盯着仓库的同时,针对窦方平和柯梓的背景深挖也在同步进行。

叶瑞安和顾曼曼在办公室的白板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关于窦方平的信息。菜菜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数据库资源。

窦方平的履历光鲜得如同教科书:出身医学世家,父亲是知名外科教授,母亲曾是才华横溢的钢琴教师。他从小天赋异禀,学业一路顶尖,海外名校留学归来,迅速成为仁和医院外科王牌。发表的论文、获得的奖项、治愈的病例…堆砌出一个“妙手仁心”的完美形象。

然而,在叶瑞安这种顶尖的心理侧写师眼中,这份“完美”本身,就透着诡异。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些被岁月尘封的碎片:

一份三十多年前的旧报纸电子档扫描件,社会新闻版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报道了一起住宅楼火灾,遇难者名单里有一个名字——窦方平母亲的名字。报道称火灾原因疑似电路老化。

一份被封存的、关于窦方平父亲早年一桩未公开的医疗事故投诉记录,投诉人是一名情绪激动的年轻女子,指控窦医生“玩弄感情”、“不负责任”,间接导致其“身心受创”。

几份窦方平青少年时期的零星心理咨询记录(访问权限极高,菜菜费了很大劲才绕过层层防火墙接触到碎片),关键词触目惊心:“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严重失眠”、“反复梦魇”、“对女性复杂的愤怒与恐惧”、“强迫性清洁行为”…

还有仁和医院内部一些匿名的、极其隐晦的流传:窦主任对手术器械洁净度的要求“近乎变态”,曾因护士递器械时手套碰到非无菌区而当场雷霆大怒,摔碎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器械。他对“道德瑕疵”的抨击尤为激烈,曾在科室会议上因为一则关于医患恋情的八卦而当场离席,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叶瑞安的脑海中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一场可能并非意外的大火,夺走了才华横溢却可能因丈夫(窦父)早年风流韵事而抑郁的母亲的生命…年幼的窦方平目睹了母亲的悲惨结局(可能甚至发现了更多关于父亲不忠的隐秘),内心种下巨大的创伤和扭曲的种子。他将对父亲背叛的愤怒,对母亲“纯洁”形象被玷污(在其认知中)的痛苦,泛化投射到所有“不忠”、“不洁”的女性身上。他追求外科技术的极致“完美”和环境的绝对“洁净”,是一种病态的心理代偿,试图通过这种绝对的掌控,来对抗内心因创伤而失控的恐惧和愤怒。他将自己变成了审判者和“净化”者,用最残忍的方式,对他认为“有罪”的女性实施扭曲的“神圣手术”。

“柯梓这边也有发现!”菜菜打断了叶瑞安的沉思,“她的孤儿院记录显示,她十岁时因一场车祸失去双亲,性格孤僻内向。十五岁时,窦方平以其父亲名义设立的慈善基金开始资助她,一直到她护校毕业。毕业后她就直接进入了窦方平的团队,成为他的私人助理。”

菜菜调出一些模糊的社交媒体早期截图和医院内部通讯软件的零星记录(有些已被删除,但被菜菜从缓存中恢复):“柯梓对窦方平的崇拜近乎宗教狂热。她在一些仅自己可见的日志里称窦方平为‘导师’、‘拯救者’、‘唯一的光’。她多次表示愿意为窦医生‘做任何事’、‘清除所有阻碍他人光辉的污秽’。” 这些措辞,此刻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病态的共生…”顾曼曼看着这些信息,感到一阵寒意,“窦方平给了柯梓物质和精神上的‘拯救’,而柯梓则成为了他最忠诚的武器和工具,替他执行那些黑暗的、见不得光的勾当,包括物色‘猎物’和提供药物。她将自己的存在价值,完全捆绑在了窦方平扭曲的使命上。”

所有的线索——监控到的反常行为、背景中挖掘出的创伤根源、柯梓的病态依附——彻底交织在一起,勾勒出阴影中那双“圣手”的真正面目:一个将外科技术用于实施变态审判的恶魔,和一个被完全洗脑、甘愿堕落的帮凶。

范天明站在指挥中心的大屏幕前,屏幕上分割着西巷弄堂仓库的监控画面、窦方平冷峻的照片、柯梓麻木的面容,以及叶瑞安提交的那份令人心悸的心理侧写补充报告。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神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证据链虽然仍缺直接的一环,但所有的间接证据和逻辑指向都已无比清晰。

他拿起加密电话,接通了技术侦查组:“对窦方平西巷弄堂仓库外围的电子屏蔽手段,进行渗透分析。对柯梓的白色polo,寻找机会安装追踪器。对窦方平和柯梓的所有通讯,实施最高级别的技术监控。”

“我们需要一个决定性的突破口,”他放下电话,目光扫过屏幕上那栋死寂的仓库,“或者,一个能让他们自己暴露的机会。”

狩猎的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阴影中的“圣手”似乎依旧掌控一切,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然暴露在猎人的瞄准镜下。那栋看似固若金汤的仓库,已然成为整个刑侦一队目光聚焦的囚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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