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植物与孢子
法医中心那间临时充当联合实验室的房间，此刻成了风暴的中心。无影灯冰冷的光芒下，解剖台上娄琴嫣的遗体已被重新覆盖，但那触目惊心的空腔和昂贵的貂皮大衣带来的冲击，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然而，空气中弥漫的已不仅仅是沉重，更涌动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近乎破釜沉舟的专注与锐利。
吕婧渝和古贝贝，这两位性格迥异却同样顶尖的专家，各自占据了实验室的一端，如同两座高速运转的精密引擎。
古贝贝的工作台更像一个微观世界的作战指挥中心。高倍显微镜、激光拉曼光谱仪、环境扫描电镜（SEM）以及她那台宝贝Py-GC/MS，全部处于高速运转状态。指示灯疯狂闪烁，风扇发出持续的嗡鸣。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五彩斑斓的谱图。
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蜂，在仪器间快速移动。此刻，她的全部火力都集中在从娄琴嫣貂皮大衣领口内侧提取的那几粒灰绿色微粒，以及林溪在腋下接缝处发现的深绿色丝状物上。
“拉曼光谱特征吻合… SEM下的超微结构匹配…细胞壁形态确认！”古贝贝嘴里飞快地蹦着专业名词，圆眼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她将采集到的数据与她带来的庞大植物及微生物数据库进行高速比对。
“是它！就是它！”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旁边一盒牙签跳了起来，“墙藓 (*Tortula muralis*)！但不是普通品种，是H市老城区特有的一个亚种！对！代号‘H-07’！它的孢子形态和伴生的特定藻类丝状体结构具有独特的区域标记性！”
她迅速调出H市详细的植被分布图和历史建筑数据库，将孢子和丝状体的微观特征数据输入进行地理信息匹配。“生长环境要求极其苛刻！”古贝贝指着屏幕上弹出的结果，语速快得像机关枪，“需要特定年代（主要是上世纪50-70年代）建造的砖混或石砌建筑，使用当时特有的、含有较高比例石灰和某种本地粘土成分的灰浆！而且必须长期处于背阴、潮湿、通风不良的环境！阳光直射不行，太干燥不行，空气太流通也不行！这种独特的微生态环境，在H市，只可能存在于老城区三个非常具体的区域：西巷弄堂、棉纺厂老家属区北片、还有…火车站后街那片待拆迁的旧仓库区！”
范围，被古贝贝用科技这把锋利的解剖刀，从整个老城区，精准地切割到了三个具体的、可能只有几个足球场大小的街区！
**吕婧渝的药理迷宫：**
另一端的吕婧渝，则沉浸在更加幽微的生化世界里。她面前摊开着毒化实验室传来的加急报告，上面清晰地打印着那个拗口的化学名称和微量的浓度值。她的电脑屏幕上打开着全球药物数据库、植物毒素图谱以及各种晦涩的医学文献页面。
“‘乌羽玉碱衍生物’…”吕婧渝低声念着，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检索，无框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屏幕冷光，“乌羽玉 (*Lophophora williamsii*)，原生北美沙漠，其含有的麦司卡林（Mescaline）具有强烈致幻作用…但这个衍生物…”她的目光锁定在一篇来自南美毒理学研究机构的内部通讯摘要上。
“找到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洞穿迷雾的锐利，“并非天然乌羽玉碱，而是一种经过半合成改造的衍生物，代号暂定‘LWD-5’。其分子结构被修饰，显著增强了镇静和神经肌肉阻滞效果，同时极大缩短了致幻作用时间和代谢半衰期！文献记载，其强效镇静和肌肉松弛作用可在摄入后15-30分钟内达到峰值，而代谢清除极其迅速，12-24小时后在血液和尿液中便难以检出常规毒理学手段可探测的浓度！这解释了为什么前两具尸体上我们一无所获！”
她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毒化实验室：“我是吕婧渝。娄琴嫣案提取的所有生物样本，立刻加做高灵敏度的LC-MS/MS（液相色谱-串联质谱）靶向筛查，目标物锁定‘LWD-5’及其已知的三种主要代谢碎片！设定检测下限到皮克级（pg/mL）！另外，胃内容物和十二指肠内容物重点分析，看有无未完全吸收的植物残渣或可疑胶囊成分！”
她放下电话，转向一直协助她的林溪和小楠：“这种‘LWD-5’，来源极其稀少且非法。它需要专业的植物化学知识进行提取和合成改造。凶手不仅拥有外科圣手，还具备相当的毒物学或植物化学背景，或者…有一个精通此道的帮手！它的作用机制，完美解释了受害者为何能在清醒状态下毫无反抗——她们的大脑意识部分清醒，能感受到恐惧和痛苦，但控制身体的神经肌肉信号被彻底阻断，如同灵魂被囚禁在无法动弹的躯壳里！” 这个结论，让解剖室里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
**冰冷认尸：光鲜面具下的裂痕**
正当实验室里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微观世界的突破时，法医中心接待区的气氛却降到了冰点。娄琴嫣的丈夫，地产商周振邦，到了。
他被一名民警引进来时，脚步有些踉跄，似乎承受着巨大的悲痛。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但此刻显得有些皱巴巴的深色羊绒大衣，头发梳理得还算整齐，但几缕发丝凌乱地垂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旁。他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微微颤抖着。看到等候在那里的范天明和林溪，他几步抢上前，双手激动地抓住范天明的胳膊，声音嘶哑而高亢：
“范队长！琴嫣…琴嫣她…到底怎么回事？！新闻上说的是真的吗？！是谁？！是哪个丧心病狂的畜生干的？！”他的身体因愤怒和“悲伤”而剧烈颤抖，眼眶瞬间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演技堪称精湛。那昂贵的腕表和袖口精致的袖扣，在灯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光。
范天明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语气沉稳而带着安抚：“周先生，请节哀。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为了确认身份和案件需要，需要您…最后确认一下。”他示意了一下旁边通往临时停尸间的门。
周振邦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仿佛被巨大的痛苦击中。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点点头，声音哽咽：“我…我知道…带我去吧…”
林溪带着他走进临时停尸间。冰冷的空气和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房间中央的不锈钢推车上，覆盖着白布。林溪示意工作人员揭开白布一角，露出娄琴嫣苍白、经过初步清理但依旧难掩死气的脸。昂贵的貂皮大衣已被作为物证取走，她身上盖着标准的尸布。
“琴嫣！！”周振邦发出一声凄厉的、撕心裂肺般的哀嚎，整个人扑到推车前，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俯视着妻子毫无生气的脸，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沿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不锈钢上。他颤抖着手，似乎想抚摸妻子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仿佛无法承受那冰冷的触感。他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这悲痛欲绝的表演，足以打动任何旁观者。
然而，站在一旁的范天明和林溪，却像最冷静的观察者。范天明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周振邦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林溪则保持着职业的平静，但眼神同样专注。
就在周振邦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身体摇摇欲坠时，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是极致的愤怒和痛苦，他转向范天明，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形：“范队长！你们警察是干什么吃的？！啊？！让这种变态杀人魔在城里接二连三地作案！我老婆…琴嫣她…她做错了什么？！她那么善良！那么优雅！你们必须抓住他！必须枪毙他！我要他偿命！！”他的控诉充满了“丧妻之痛”的悲愤，手指激动地指着虚空，仿佛在控诉整个警方的无能。
“周先生，请您冷静。我们理解您的愤怒，我们正在全力侦破。”范天明沉声回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关于娄女士生前的情况，我们有些问题需要向您了解。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和什么人有过矛盾？”
周振邦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他用力抹了一把脸，深吸几口气，似乎在极力平复情绪，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警惕。“异常？矛盾？没有！”他回答得斩钉截铁，语气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激动，“琴嫣她…她就是太善良！太容易相信人！她平时就喜欢参加些慈善活动、艺术沙龙，交的朋友也都是体面人！能有什么矛盾？！一定是那个疯子！那个专杀女人的变态盯上她了！”他再次将矛头指向连环杀手，完美地将自己置于一个无辜的、悲痛欲绝的丈夫角色里。
“她昨晚出门前，有没有说去哪里？或者提到过什么人？”林溪轻声追问。
“昨晚？”周振邦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林溪平静的注视，看向墙角，“她…她说去参加一个闺蜜的私人聚会…在…在城东那边。具体我没细问，她不喜欢我管太多…我公司晚上也有应酬…我要是…要是我陪着她…是不是就不会…”他又开始哽咽，自责的情绪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来。
就在这时，周振邦放在大衣内袋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嗡嗡声。这声音在寂静冰冷的停尸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他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电流击中。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迅速地将手伸进内袋，用力按断了电话。动作快得有些慌乱。
这个微小的、近乎本能的反应，没有逃过范天明和林溪的眼睛。一个真正沉浸在丧妻之痛、精神濒临崩溃的人，通常不会对电话铃声反应如此迅速和…紧张。
周振邦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他立刻把手抽出来，掩饰性地捂在脸上，肩膀再次耸动起来，发出压抑的哭声：“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实在…”
“没关系，周先生。您情绪激动，我们理解。”范天明适时地递上一张纸巾，语气依旧沉稳，“后续可能还需要您配合提供一些娄女士的通讯记录和财务信息，帮助我们排查。”
周振邦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眼神深处那丝慌乱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疲惫和“悲伤”：“好…好…只要能抓到凶手…我什么都配合…”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那个…琴嫣的…遗体…什么时候能…能安排后事？公司…还有家里很多事情…”
范天明和林溪交换了一个眼神。悲痛欲绝的丈夫，在确认妻子死亡后的第一时间，关心的不是死因细节，而是尽快处理后事？
“周先生，遗体暂时还需要作为重要物证保存，配合进一步检验。后事安排，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林溪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周振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地点点头，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推车上妻子的脸，在民警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停尸间。他背影里那份“悲痛”显得如此沉重，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急于摆脱的仓惶。
**交汇点与锁定：**
周振邦带来的短暂插曲，并未打断实验室里紧锣密鼓的进程。当范天明和林溪回到实验室核心区域时，古贝贝和吕婧渝几乎同时走到了实验室中央的桌子旁，将各自的发现并排放下。
“孢子和硅胶微粒的分布指向性一致，”古贝贝指着地图上三个被红圈标注的区域，“老城区，特定环境。硅胶微粒指向医疗器械，尤其是外科领域。孢子指向阴暗潮湿的老建筑，很可能是地下室。”
“药物‘LWD-5’，”吕婧渝接口，手指点在报告上，“解释了无反抗之谜。来源稀少，需要专业化学知识或特殊渠道获取。同样指向具备专业知识或特殊资源的人。”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这一次，没有了往日的“斗嘴”氛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度默契的专业共鸣。
“交叉比对！”古贝贝立刻转向菜菜，“菜菜！把这三个关键点给我叠起来筛！能接触稀有硅胶材料的医疗相关人员（重点外科医生！）+ 活动范围或居所在这三个老城区特定区域 + 有渠道或知识背景获取‘LWD-5’这类稀有非法药物！还有，窦方平！深挖！”
“是！”菜菜十指翻飞，数据库高速运转。
“孢子的环境——阴暗、潮湿、与世隔绝的老建筑地下室…完美符合凶手‘圣殿’的心理需求。”叶瑞安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洞见，“‘LWD-5’的使用，强化了掌控，让受害者清醒‘见证’‘净化’，这对他病态的仪式感至关重要！这正是强迫型反社会人格的核心！”
“查到了！”菜菜的声音带着震惊，“窦方平！老城区西巷弄堂！登记有一处‘旧物仓库’！”地址赫然在古贝贝锁定的三个目标区域之一！
“西巷弄堂！目标区域！”古贝贝惊呼。
“旧物仓库？改造地下室的完美掩护！”吕婧渝冷然道。
“还有！”菜菜调出信息，“窦方平的私人助理柯梓！有模糊痕迹访问过涉及特殊植物交易的暗网论坛！时间点在苏云案前！”
“柯梓！”叶瑞安眼中精光爆射，“她就是‘猎人’！病态的共生关系！”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指向性从未如此清晰！窦方平的嫌疑直线飙升！
范天明盯着屏幕，眼神冰冷如刀锋：“目标锁定：窦方平！柯梓！”
“刚子！大猫！小安子！24小时秘密监控西巷弄堂仓库！及窦、柯一切行踪！”
“技术组！调取区域所有监控！”
“菜菜！深挖柯梓！”
“吕教授，古博士，林法医！巩固证据链！我要铁证！”
“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