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第三滴血
距离陈晨的尸体在湿地公园被发现，仅仅过去二十三天。二十三天，不足以平息一座城市的恐慌，更不足以抹去刑侦一队每个人心头那沉甸甸的巨石。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紧绷中，第三滴血，以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嚣张的方式，滴落下来。
报警电话打到指挥中心时，是凌晨四点。城郊结合部，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化工厂旧址。报警人是两个骑着摩托车、试图在废弃厂区寻找刺激的“鬼火少年”。他们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魂未定：“警…警察！河…河里…有个女的…穿…穿着皮草…漂着…”
警笛撕裂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刑侦一队的车辆碾过坑洼不平、长满荒草的厂区道路，卷起漫天尘土。刺眼的警灯划破沉寂的废墟，照亮了锈迹斑斑的巨大反应釜、坍塌的厂房骨架和丛生的野草。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化工废料残留和河水腐败混合的刺鼻气味。
抛尸点位于废弃厂区边缘，紧邻着一条早已沦为排污沟渠的河道——黑水河。河水粘稠、黝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水面上漂浮着各种生活垃圾和油污形成的彩色膜。就在靠近岸边、被半浸在污黑河水和水生腐草缠绕的地方，趴伏着一个身影。
那身衣服在警灯下刺眼得令人心头发寒——一件质地极好、即使在污水中也难掩其华贵的深棕色貂皮大衣。大衣的下摆和袖口浸在污黑的河水里，昂贵的皮毛沾满了油污和泥泞。尸体脸朝下，一头精心打理的卷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
“畜生！”范天明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凶手不仅再次作案，还将尸体抛弃在如此肮脏、象征着工业废弃和城市疮疤的地方！这是赤裸裸的嘲弄，是对警方和整个社会底线的疯狂践踏！更可怕的是，作案间隔在缩短！凶手的“仪式”似乎正在加速！
现场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连平日里话最多的刚子都紧紧抿着嘴，脸色难看。大猫和小安子沉默地拉起了比前两次更加严密的警戒线，将闻讯赶来的、试图突破封锁的几家嗅觉最灵敏的媒体记者死死挡在外面。记者们的长焦镜头贪婪地捕捉着污浊河水和昂贵皮草构成的诡异画面，恐慌和愤怒的情绪如同瘟疫般通过网络飞速蔓延——“富豪太太惨死污水河！连环杀手疯狂升级！”、“三周三命！H市女性人人自危！”、“警方无能？下一个是谁？”……舆论的火山彻底爆发了。
林溪和吕婧渝已经换好了防护装备。她们踩着湿滑泥泞的河岸，小心翼翼地靠近尸体。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小楠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脸色发白地跟在后面。
“初步确认，”林溪的声音透过口罩，带着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女性，年龄约35-40岁，衣着昂贵，貂皮大衣…身份需进一步核实。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夜凌晨1点至3点之间。体表无明显开放性外伤，无挣扎搏斗痕迹…” 她的目光落在死者被污水浸泡的腰腹部位，即使隔着衣物，那熟悉的、毫无反抗的姿势也让她心头猛地一沉。她抬头看向吕婧渝，两人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凝重——同样的手法！
吕婧渝已经蹲下身，她的动作依旧精准而高效，仿佛周围刺鼻的气味和恶劣的环境都不存在。她的目光如同探针，仔细扫视着尸体暴露在外的皮肤、尤其是颈部和手腕等可能留下束缚痕迹的地方，以及貂皮大衣浸水部分的状态。
“菜菜！”范天明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压抑的怒火，“扫描！全方位扫描！尤其是通往这里的路径！看有没有车轮印或者其他运输痕迹！河道上下游也扫！”
“是！范队！”菜菜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她操控着无人机迅速升空。无人机在弥漫着淡淡晨雾和工业粉尘的废弃厂区上空盘旋，高清摄像头将下方破败的景象清晰地传回屏幕：纵横交错的废弃管道、杂草丛生的空地、几处被流浪汉或拾荒者占据的破棚屋…通往河边只有一条被重车压坏后又废弃多年的泥泞土路，坑洼里积着浑浊的泥水。
“报告范队！抛尸点附近地面泥泞松软，但脚印杂乱，有报警人和之前可能进入的流浪汉足迹，难以分辨有效痕迹！”菜菜的声音传来，“河道两岸情况复杂，水草丛生，无人机低空扫描暂时未发现明显拖拽或船只停靠迹象！不过…”她顿了顿，调整了一下镜头焦距，“在距离尸体大约五米的上游岸边，有一片相对干燥的硬土坡，植被稀疏，看起来像是车辆能勉强掉头的地方，但地面太硬，看不出轮胎印。”
“收到！继续扫描！”范天明下令，目光转向正在岸边仔细搜索的刚子和大猫。他们戴着加厚手套，在泥泞和垃圾中一寸寸摸索，寻找任何可能被遗落的微小物证。
就在这时，吕婧渝那边有了发现。她没有触碰尸体核心部位，而是用镊子小心翼翼地翻开了貂皮大衣厚重华贵的领口内侧。强光手电照射下，深棕色的皮毛根部，粘附着几粒极其微小的、灰绿色的颗粒物，与皮毛颜色接近，几乎难以察觉。
“古博士！”吕婧渝清冷的声音响起，“这里！领口内侧，有附着物！非常细小，可能是孢子或某种植物残骸！”
“来了来了！”古贝贝正穿着防水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稍远一点、相对干燥的岸边架设她的便携式环境采样仪，闻言立刻提着她的银色物证箱跑了过来。她凑近吕婧渝镊子尖端，圆眼镜后的眼睛瞬间放光：“孢子？还是苔藓？好东西！”她迅速取出特制采样贴纸和微型吸尘器，像对待珍宝一样将那几粒灰绿色微粒收集起来。“环境这么恶劣，这东西能附着在领口里面…有意思！”
初步的现场勘查在压抑和恶臭中进行。尸体被小心翼翼地装入裹尸袋，抬上担架。那件沾满污渍的昂贵貂皮大衣，被古贝贝连同尸体一起，当作重要物证打包密封。
回到市局，压抑的气氛如同实质。走廊里都能听到赵文博局长办公室里传来的、他对着电话压抑着怒火解释的声音。媒体聚集在市局大门外，长枪短炮和尖锐的问题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警方的防线。
案情分析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投影仪上，第三名受害者的身份信息已经确认：娄琴嫣，38岁，本地某知名地产商的妻子。公开形象是优雅知性的豪门阔太，热衷于慈善和艺术沙龙。然而，菜菜只用了不到一小时，就挖出了她光鲜外表下的另一面：长期与丈夫分居，私生活极其放纵，是多家隐秘高端会所和地下赌场的常客，挥金如土，身边男伴更换频繁。又一个典型的“双面人”，完美契合凶手的“净化”标准。
范天明站在投影幕布前，双手撑在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起伏。连日来的高压、凶手的嚣张挑衅、受害者家属的哭嚎、媒体的口诛笔伐、上级的限期命令…所有的压力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神经，啃噬着他的理智。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死寂！范天明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实木会议桌上！茶杯被震得跳起，茶水四溅！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惊得抬起头。
“混账东西！”范天明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声音嘶哑而狂暴，震得整个房间嗡嗡作响，“他是在玩我们！是在抽我们所有人的脸！抽整个H市警方的脸！二十三天！第三个！抛在那种地方！他以为他是谁？！上帝吗？！”
他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那目光里有滔天的怒火，有深切的痛苦，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压力。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刚子、大猫等人咬着牙，腮帮绷紧。菜菜和小楠吓得大气不敢出。顾曼曼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指甲陷进掌心。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而稳定的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覆在了范天明紧握的、青筋暴起的拳头上。是林溪。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而包容，像一片可以容纳所有风暴的深海。那无声的触碰，传递着理解、支持，以及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力量。
范天明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下来，眼中狂暴的怒火如同被冰水浇过，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冰冷决心。他反手用力握了一下林溪的手，然后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已经恢复了钢铁般的意志：
“压力，是鞭子！抽得越狠，我们跑得就要越快！赵局在替我们扛着雷！娄琴嫣死不瞑目！前面两条人命也在看着我们！我们没有退路！只有一条路——揪出他！钉死他！”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斩钉截铁地下令：“吕教授，林法医，古博士！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把这具尸体给我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剖开！每一粒灰尘都给我筛出来！我要知道，凶手这次到底留了什么‘礼物’给我们！”
“是！”吕婧渝、林溪、古贝贝齐声应道，眼中闪烁着专业和不服输的光芒。
“其他人，”范天明的目光锐利如刀，“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以娄琴嫣最后出现的地点为中心，查！查她昨晚的行踪，查她接触过的每一个人，查她常去的每一个地方！凶手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把他给我挖出来！散会！”
沉重的压力并未消散，反而化作了更加汹涌的动力。队员们迅速起身，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投入各自的工作。范天明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闪烁的警灯和远处城市渐渐苏醒的灯火，林溪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法医中心的无影灯再次亮起，冰冷的光芒下，娄琴嫣的尸体被置于解剖台。这一次，吕婧渝和林溪并肩作战。锋利的解剖刀划开昂贵的貂皮大衣和里面的衣物，熟悉的、触目惊心的空腔再次暴露在空气中。
吕婧渝的镊子精准地探入腹腔深处，小心地避开那些巨大的凝血块，提取了少量腹腔液和组织样本，迅速放入特制的低温保存管。“送毒化，加急！重点筛查非常规麻醉剂和镇静剂，尤其是代谢快、常规毒检易遗漏的品类！”她的声音冷静异常。
林溪则专注于那件貂皮大衣。她小心翼翼地用强光和放大镜一寸寸检查着领口内侧古贝贝发现孢子的位置，以及大衣的其他隐蔽褶皱处。在靠近腋下的一处极其隐蔽的内衬接缝里，她的镊子尖端夹起了一根几乎与深棕色皮毛融为一体的、极其细微的、深绿色的丝状物。
“古博士！”林溪立刻唤道。
古贝贝早已严阵以待，立刻上前，用微型吸管和采样贴纸将那根丝状物连同周围可能附着的微小颗粒一起收集。“苔藓？还是某种特定环境下的菌丝？好东西！”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立刻奔向她的仪器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终于，毒化实验室传来了加急报告。吕婧渝看着报告单上那个极其拗口的化学名称和后面微小的浓度数值，眼中精光爆射：“找到了！一种极其罕见的植物碱！‘乌羽玉碱’的某种衍生物！来源稀少，强效镇静和轻微致幻，代谢速度极快！常规毒检窗口期极短！”
几乎同时，古贝贝那边也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呼：“孢子鉴定初步完成！是‘墙藓’的一个特殊变种！只在特定年代、使用特定配方灰浆的老建筑外墙或长期阴暗潮湿、通风不良的地下室环境才能稳定生长！H市只有老城区几个特定区域可能有这种环境！”
吕婧渝拿着毒化报告，古贝贝拿着孢子的初步鉴定结果，两人几乎同时看向对方，又同时看向解剖台上那具无声的尸体和那件昂贵的貂皮大衣。
“乌羽玉碱衍生物…解释了‘无反抗’。”吕婧渝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穿透力，“受害者被药物控制，清醒但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自己…”
“而墙藓孢子…”古贝贝接口道，语气激动，“指向了凶手的‘圣殿’！一个位于老城区、阴暗潮湿、可能在地下室的固定作案场所！”
这两项突破性的发现，如同两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凶手看似“完美”的作案链条上，终于露出了致命的破绽！他藏匿“祭品”、进行“净化仪式”的巢穴，以及他控制受害者的隐秘手段，在科技与专业的联手下，开始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