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破碎的拼图

刑侦一队办公室的空气像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湿地公园再现女尸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全城的恐慌。媒体的狂轰滥炸,上级限时破案的重压,受害者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所有声音都汇聚成无形的巨网,勒紧了每个人的神经。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大部分是各路媒体试图突破封锁线打探消息,刚子和小安子不得不轮流守在座机旁,用最官方的辞令一遍遍重复着“案件正在侦办中,暂无更多信息可透露”。

范天明站在案情板前,眉头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苏云和陈晨的名字并排钉在上面,冰冷地宣告着连环杀戮的成立。旁边贴着两张照片:苏云穿着得体的职业装,笑容明媚;陈晨穿着明黄色的外卖服,眼神有些疲惫和躲闪。两个看似截然不同的年轻女性,却以同样残忍的方式被终结。

范天明声音不高,却像锤子砸在桌面上,让所有人心头一凛。队员们迅速围拢过来,连轴转的疲惫写在每个人脸上,但眼神都紧盯着案情板。

“陈晨,身份确认了,22岁,本地人。”小安子翻开笔记本,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父母早年离异,各自再婚。她从小跟外婆长大。去年外婆去世后,她就从职高辍学了,一直靠送外卖维持生活。”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们走访了她租住的地方,环境…非常混乱,典型的群租隔断房,味道很大。”

大猫接着汇报走访情况:“我们找了她几个跑单认识的外卖同事。都说她性格比较闷,不太合群,平时话很少,就是埋头跑单。不过……”大猫的声音沉了沉,“有个跟她关系稍微近点的女骑手说,大概一个多月前开始,陈晨好像突然‘有钱’了那么一阵子。虽然时间不长,但变化挺明显。”

“具体?”范天明的目光锐利起来。

“穿的衣服鞋子,乍一看是名牌,但细看都是些仿得还行的A货。那阵子也不怎么接凌晨的单了,经常晚上收工后,一个人跑去‘蓝调’那种很便宜、很混乱的小酒吧待着,有时候到后半夜才回来。那女骑手劝过她,说那种地方乱,但陈晨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蓝调’?”范天明重复着这个名字,看向菜菜。

菜菜立刻在电脑上敲击起来,屏幕上飞快滚动着代码和窗口。“查到了,范队。‘蓝调’酒吧在城北老工业区边上,口碑很差,鱼龙混杂。另外,”她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回车,“我顺着陈晨的社交账号和浏览记录深挖了一下,她最近几个月频繁访问几个打着‘交友’、‘同城约会’旗号的平台和特定论坛版块。”

菜菜把屏幕转向大家,上面是一些暧昧露骨的聊天记录截图和论坛帖子标题的摘要。小楠只看了一眼就红了脸,赶紧低下头。

“这些平台和版块,表面是交友,核心是‘援助交际’和寻找‘糖爹’的地下市场。”菜菜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陈晨在好几个平台上注册了信息,发布过一些暗示性很强、寻求‘经济帮助’和‘优质生活’的动态。她在‘蓝调’的出现,很可能也是为了接触这类人群。”

办公室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陈晨的形象在众人心中迅速拼凑起来:一个失去唯一依靠的孤女,挣扎在温饱线上,被生活的重压和城市的浮华诱惑撕裂。她渴望摆脱送外卖的辛劳和底层的生活,却选择了最危险、最不堪的方式——在那些暗流涌动的场所和虚拟空间里,试图用年轻的身体去换取短暂的物质幻影。

“苏云,白领精英,私生活混乱,频繁出入高档夜店;陈晨,底层外卖员,同样在寻求‘糖爹’的灰色地带游走,出入廉价酒吧……”叶瑞安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走到案情板前,目光在两张照片上来回逡巡,手指无意识地在白板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表面身份天差地别,”他继续道,语速平缓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但她们的生命轨迹在某个阴暗的节点上交叉了——在凶手眼中,她们都是‘不洁’的象征。她们的‘双面性’,她们公开形象与私下行为的割裂,她们试图通过非正常途径获取物质或放纵的行为,恰恰触发了凶手心中最扭曲的开关。”

叶瑞安转过身,面对众人,眼神深邃而凝重:“凶手挑选目标,绝非随机。他必然有某种信息渠道,能精准地锁定这些符合他‘标准’的女性——那些被他主观定义为‘堕落’、‘肮脏’、需要被‘净化’的对象。夜店?酒吧?网络暗角?还是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特定社交圈?这就是他‘狩猎’的路径!”

他拿起一支红色记号笔,在案情板苏云和陈晨的名字之间,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又拉出一条线指向空白处:“侧写更新:男性,年龄在35-50岁之间可能性较大。具有极强的控制欲和强迫型人格,追求‘仪式感’和‘完美’。他对女性,尤其是他认为‘不忠’或‘不洁’的女性,抱有极深的、源于某种创伤的怨恨,这种怨恨可能源自童年或青年期目睹/经历的强烈背叛事件。他将自己的暴行视为一种‘神圣’的职责,一次‘净化’的仪式。他需要绝对掌控的环境,拥有或能轻易获取专业外科手术器械和知识。他的作案场所,很可能被他视为进行‘净化仪式’的‘圣殿’。”

“净化……”林溪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感到一阵寒意。将如此残忍的暴行赋予“神圣”的意义,这种扭曲的思维令人不寒而栗。

“动机明确了。”范天明的声音斩钉截铁,他拿起另一支笔,在案情板最上方,苏云和陈晨的名字上方,用力写下了两个大字:“并案!” 这两个字如同烙印,宣告了两起案件不可分割的联系。

“目标:找出凶手的‘狩猎场’!找出他筛选受害者的信息源!”范天明下达指令,“菜菜,你的任务最重!深挖苏云和陈晨所有网络社交轨迹的交集点!重点排查那些隐秘的、涉及灰色交易的平台和社群!看看有没有重复出现的ID、群组、或者特定关键词!”

“是!”菜菜用力点头,手指已经重新放回键盘,眼神专注得仿佛要穿透屏幕。

“刚子、大猫、小安子,”范天明看向行动组,“你们负责线下!把‘蓝调’酒吧,苏云常去的那几家高档夜店,还有她们各自活动区域周边的灰色地带,给我一寸寸地筛!重点寻找有没有人注意到可疑人物长期出没,观察特定女性?或者有没有流传着什么关于‘介绍金主’、‘特殊交易’的隐秘渠道?特别注意那些可能接触过她们俩的人!”

“明白!”三人齐声应道,立刻开始整理装备,准备再次出发。

“瑞安,曼曼,”范天明看向叶瑞安和顾曼曼,“你们继续梳理所有走访资料,尤其是关于两人社会关系中的矛盾点和异常点,看能否找到指向那个信息源或中间人的蛛丝马迹。另外,叶老师,凶手的心理画像要持续细化,这对预判他的下一步行动至关重要。”

叶瑞安点头,顾曼曼也沉声应道:“收到。”

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在办公室内涌动。范天明交代完任务,没有立刻离开,他沉默地站了几秒,然后转身走向队长办公室。他需要向赵文博局长进行更详细的汇报,并争取更多的资源支持。推开办公室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忙碌的队员们,尤其是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的菜菜,以及准备再次外出、脸上带着疲惫却眼神坚定的刚子等人,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愈发清晰。

队长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范天明拿起桌上的保密电话,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赵文博局长的专线。

“赵局,是我,天明。初步判断成立连环案,凶手目标锁定具有‘双面性’的特定女性,动机指向扭曲的‘净化’仪式……我们压力很大,人手和技术上……需要支援。”范天明的声音低沉而坦诚,将最新的进展、叶瑞安的侧写分析以及面临的困境清晰地汇报过去。电话那头,赵文博局长沉默地听着,只有手指偶尔敲击桌面的声音传来,显示出他同样承受的巨大压力。

片刻后,赵文博沉稳有力的声音传来:“情况我清楚了。干得好,天明。压力我顶着,你们只管放手查!资源方面……我会立刻协调,给你派两个顶尖的外援过来!”

“外援?”范天明有些意外。

“对。法医病理学专家,吕婧渝。还有微量物证鉴定专家,古贝贝。”赵文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这两位是部里挂了号的高手,正好手头有空档。有她们加入,物证这条线,一定能撕开更大的口子!人下午就到,你亲自接待,安排好!”

“吕婧渝?古贝贝?”范天明心头一动,这两个名字在刑侦技术圈子里可谓如雷贯耳,是各自领域绝对的权威,但传闻中这两位专家的脾气和她们的专业能力一样……“别具一格”。他立刻应道:“明白!赵局!保证安排好!”

挂断电话,范天明走出办公室,脸上的凝重稍稍化开一丝。他走到大办公室中央,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各位,赵局给我们派了强援。”范天明朗声道,“下午,部里的法医病理学专家吕婧渝教授,和微量物证鉴定专家古贝贝博士,会加入我们专案组!”

“吕婧渝?古贝贝?”菜菜第一个惊呼出声,眼睛瞬间亮了,连熬夜的疲惫都一扫而空,“是传说中的那两位‘斗嘴专家’吗?我听说她们俩凑一块儿,能把实验室屋顶吵翻!”她语气里充满了好奇和八卦的兴奋。

小楠也忍不住小声问旁边的林溪:“林姐,是真的吗?她们真的很厉害,但也真的很爱吵架?”

林溪正在整理一份报告,闻言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丝无奈又带着点笑意的表情:“嗯,专业能力毋庸置疑,都是各自领域的顶尖人物。至于相处模式……嗯,比较有活力。” 她想起以前参加学术会议时远远见过那两位的“交锋”场面,确实“印象深刻”。

顾曼曼正和叶瑞安低声讨论着苏云邻居证词里一个模糊的时间点,听到这个消息也停了下来。叶瑞安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吕教授在活体创伤和死后变化研究方面是权威,古博士在微量物证提取和新型材料分析上独树一帜……她们的加入,确实可能带来突破。”

“好了,别光顾着八卦。”范天明打断大家的议论,“人来了都给我打起精神,全力配合!她们是来帮我们破案的!菜菜,小楠,把苏云和陈晨案的所有物证清单、尤其是林法医那边的初步报告,整理一份最清晰的,下午两位专家到了第一时间给她们。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别耽误手头工作!”

办公室再次忙碌起来,但气氛明显有了一丝不同。强援到来的消息像一剂强心针,冲淡了些许压抑,也带来了新的期待。

就在这时,顾曼曼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母亲孟云。她走到走廊稍微安静点的角落接起。

“曼曼?”孟云温柔又带着点担忧的声音传来,“案子的事…妈在新闻上看到了,连着两个姑娘…你还好吗?是不是又忙得脚不沾地了?”

“妈,我没事。”顾曼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就是…案子确实很棘手,最近可能得住在队里或者叶瑞安那边,时间完全不由人。”

“妈知道,妈知道。”孟云的声音满是心疼,“那…麦麦怎么办?你跟小叶都这么忙,谁照顾它?总拴着或者关家里,小家伙多可怜啊。”

顾曼曼一愣,这几天忙得昏天暗地,完全把麦麦忘了。一股愧疚涌上心头。“妈…”她声音软了下来,“我…我正想跟您说这事呢。您看,您能不能……”

“能!当然能!”孟云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声音顿时轻快起来,带着一种能帮上忙的欣慰,“你把麦麦送来,或者我过去接它!家里地方大,正好陪它跑跑跳跳。我给它做它最爱吃的肉丸子!你跟瑞安就安心忙案子,别操心家里!”

顾曼曼心里一暖,眼眶有点发热:“谢谢妈。那…您方便现在过来一趟吗?就在市局门口,我把麦麦交给您。”

“行!妈这就出门!半小时就到!”孟云答应得干脆利落。

顾曼曼挂了电话,回到办公室,看到叶瑞安正蹲在办公桌旁,给麦麦的食盆里添水。麦麦似乎也感觉到主人不同寻常的忙碌和压抑的气氛,显得有些蔫蔫的,趴在地毯上,小脑袋搁在爪子上,黑亮的眼睛望着叶瑞安。

顾曼曼走过去,也蹲下身,揉了揉麦麦毛茸茸的脑袋。“麦麦,”她轻声说,“外婆来接你去她家玩几天好不好?外婆那里有大院子,有好多肉丸子,比跟着我们这两个不着家的强多了。”

麦麦似乎听懂了“外婆”和“肉丸子”,耳朵动了动,尾巴尖轻轻摇晃了一下,但依旧趴着没动,湿漉漉的眼睛看看顾曼曼,又看看叶瑞安,带着点依恋和不舍。

叶瑞安也明白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拍拍麦麦的头:“去吧,麦麦。等忙完这阵子,我们好好陪你玩。”

半小时后,顾曼曼抱着麦麦,和叶瑞安一起等在市局大门口。一辆出租车缓缓停下,孟云利落地推开车门下来。她穿着一件深色大衣,围着围巾,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但眼底有着掩不住的、对女儿连日奔波的担忧。

“妈!”顾曼曼迎上去。

“阿姨!”叶瑞安也跟着打招呼。

“哎!”孟云应着,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女儿脸上,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气色,然后才看向她怀里的麦麦。“哎哟,我的小宝贝儿!”她伸出手,麦麦立刻认出了熟悉的气息和声音,挣扎着从顾曼曼怀里跳出来,扑到孟云腿边,兴奋地摇着尾巴,用脑袋蹭她的手心。

“想外婆了没?是不是被这两个工作狂饿瘦了?”孟云弯下腰,亲昵地摸着麦麦,语气里满是宠溺。她抬起头,看着女儿和叶瑞安明显疲惫的脸,眼神里是满满的心疼:“你们两个,案子再忙也得顾着点自己!按时吃饭,能睡就抓紧时间眯一会儿!别仗着年轻硬扛!麦麦在我这儿你们放一百个心,家里狗粮肉罐头管够!”

“知道了妈,辛苦您了。”顾曼曼鼻子有点酸,上前抱了抱母亲。叶瑞安也诚恳地说:“谢谢阿姨,给您添麻烦了。”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孟云摆摆手,把麦麦的牵引绳扣好,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顾曼曼带来的麦麦的小背包,里面有狗粮、零食和它的小毯子。“快进去忙吧!注意安全!麦麦,跟妈妈和叶爸爸说再见,跟外婆回家享福去咯!”她轻轻拉了拉牵引绳。

麦麦似乎听懂了,它转头朝着顾曼曼和叶瑞安的方向,响亮地“汪!”了一声,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叮嘱他们早点来接自己。然后便摇着尾巴,顺从地跟着孟云走向车子。

看着母亲的车载着麦麦汇入车流,顾曼曼和叶瑞安站在门口,心里那块关于小家伙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关于案情的压力。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是一场与时间、与疯狂的残酷赛跑。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市局大楼镀上一层暖金色。送走了麦麦,叶瑞安和顾曼曼难得有片刻闲暇,在警局后面的小花园里并肩走着。少了麦麦撒欢的身影,小径显得有些安静。

“还在想案子?”顾曼曼看着叶瑞安微蹙的眉头。

叶瑞安点点头:“嗯。凶手的‘净化’仪式……这种极端的道德审判欲,根源往往深埋。可能是童年目睹至亲(尤其是母亲)因‘不忠’或‘背叛’而遭受巨大痛苦甚至死亡,导致他内化了强烈的愤怒和‘清洁’世界的扭曲使命感。他把对施害者(比如出轨的父亲)的仇恨,泛化投射到了所有他认为‘不洁’的女性身上。摘除生殖器官,在他病态的逻辑里,或许象征着彻底铲除‘罪恶’的源头,完成一次终极的‘净化’。” 他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低沉,剖析着人性深渊的寒意。

顾曼曼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插在外套口袋里。她能理解这种分析的逻辑,但每次想到受害者清醒地承受着那无法想象的痛苦,一股冰冷的怒意就在胸腔里翻腾。“无论什么理由,”她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都不能成为他施加这种地狱般痛苦的理由。”

叶瑞安停下脚步,看着顾曼曼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属于刑警最纯粹的正义感。他轻轻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我知道。找出他,阻止他,就是答案。”

办公室的灯光次第亮起,如同黑暗海面上指引方向的灯塔。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那个被叶瑞安剖析的扭曲灵魂,或许正藏匿于阴影之中,冰冷的视线扫视着下一个符合他“净化”标准的猎物。而刑侦一队的灯光下,一场与时间赛跑、与疯狂对决的较量,随着两位特殊专家的即将到来,进入了新的阶段。破碎的拼图,亟待最关键的那一块来连接。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