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湿地再现
冰冷的绝望，比湿地的寒风更刺骨，无声地扼住了刑侦一队每个人的喉咙。距离苏云的尸体在冰封河面上被发现，仅仅过去五天。
刺耳的警笛声撕裂了冬日清晨的宁静，几辆警车如同离弦之箭，再次冲向那片吞噬了苏云的湿地公园。目的地并非发现苏云的那片开阔冰面，而是公园深处更为荒僻、人迹罕至的西南角。那里，一条狭窄的支流蜿蜒穿过大片枯黄的芦苇荡，此刻也覆盖着薄冰。
警戒线已经拉起，蓝红闪烁的警灯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目。先期抵达的派出所民警脸色发青，强忍着不适守在警戒线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寂的寒意，连聒噪的野鸭也远远避开了这片区域。
顾曼曼几乎是第一个跳下车的，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让她瞬间清醒。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猛地一缩：一片被踩踏得乱七八糟的枯黄芦苇丛旁，靠近冰封的狭窄河道边缘，蜷曲着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年轻的女性，穿着廉价的外卖员制服——醒目的明黄色，此刻却沾满了污泥和冰屑。她的姿势极不自然，像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脸朝下趴着，半身浸在冰冷浑浊的水里，半身搭在覆着薄冰的河岸上。一头染成栗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五天前苏云那苍白浮肿的脸瞬间在顾曼曼脑海中重叠，一股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窜上来，胃部一阵翻搅。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药瓶，指尖冰凉。
“见鬼！”范天明紧随其后下车，看到现场的瞬间，浓眉紧紧锁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用力搓了搓冻僵的脸颊，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位置换了，但地方没变…是挑衅！”
叶瑞安、林溪、菜菜等人也迅速下车，各自带着装备，沉默而迅速地投入现场。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冰面。
林溪深吸一口气，戴上口罩和手套，提着法医箱，在范天明和顾曼曼的陪同下，小心翼翼地踩着泥泞湿滑的地面靠近尸体。她蹲下身，膝盖接触到冰冷潮湿的泥土，旧伤的隐痛立刻传来，让她微微蹙眉。她强迫自己忽略不适，专业而冷静地开始初步尸检。
范天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蹙眉。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自己随身的背包里——里面总是备着各种可能用到的小东西——掏出一副加厚的保暖护膝，动作自然地递到林溪手边。林溪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交汇，无声地传递着理解与感激。她迅速接过护膝，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快速套在警裤外面。
林溪仔细检查着女尸暴露在外的皮肤，翻看她的手掌，检查口鼻。没有明显的开放性外伤，没有挣扎搏斗留下的痕迹。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死者颈部下方被外卖制服高领遮挡的部位，以及腰腹区域。虽然隔着衣物无法确认，但那熟悉的、毫无反抗迹象的“平静”姿态，以及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属于生命流逝后的特殊冰冷气息，让她心头猛地一沉。她抬起头，看向范天明和顾曼曼，声音透过口罩有些发闷，却清晰地传递着沉重的信息：“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夜凌晨左右。体表无明显致命外伤和防卫伤…姿势和陈尸环境，与…苏云案高度相似。”
“又是活摘？”顾曼曼的声音有些发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五天！仅仅五天！凶手不仅再次作案，还将尸体抛回了同一个公园！这是赤裸裸的嘲弄和示威！
范天明牙关紧咬，腮帮的肌肉绷紧，他环顾四周。这里比苏云案发现场更偏僻，更靠近芦苇荡深处，通往这里的只有一条泥泞的、仅供行人和自行车通行的小路，机动车根本无法驶入。凶手是怎么把尸体运进来的？扛着？拖着？
“菜菜！”范天明声音低沉有力。
“收到，范队！”菜菜的声音立刻回应。她早已在稍远一点、相对干燥的地面展开了她的宝贝无人机。小巧的四旋翼机发出轻微的嗡鸣，迅速升空，搭载的高清摄像头开始对整个抛尸点及周围广阔区域进行全方位扫描。屏幕上的画面清晰地传输到她手中的控制器上：泥泞的小路、杂乱的芦苇丛、蜿蜒的结冰河道、远处模糊的公园边界和更远的城市轮廓。
“刚子、大猫！”范天明继续下令，“以抛尸点为中心，半径一百米，仔细搜索！重点留意通往这里的路径，看有没有车辆停留或异常足迹！还有，寻找可能的拖拽痕迹！”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这片充满恶意的湿地。
刚子和大猫应声而动，如同经验丰富的猎犬，分头行动。他们俯低身体，目光在地面、芦苇根部、冰面上反复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大猫的动作格外仔细，他有着追踪方面的天赋，对足迹和地面痕迹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刚子则更侧重于观察周围环境的整体布局和可能的掩蔽点。
顾曼曼强压下心头的翻腾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现场细节上。她走到抛尸点的另一侧，目光扫过死者身下那片被压塌的芦苇和浑浊的冰水混合物。突然，在距离尸体约七八米远，靠近芦苇荡边缘、泥泞稍微硬实一点的地方，她发现了几道非常模糊、几乎被泥水覆盖的印记。
“范队！这边！”顾曼曼立刻喊道。
范天明和叶瑞安迅速围拢过来。那印记非常浅，在泥泞中只留下淡淡的、不连贯的平行凹痕，间距比普通自行车轮要宽不少。
“像是…轮胎印？”叶瑞安蹲下身，用手指丈量了一下凹痕的间距，“很宽，不像是自行车或者普通电动车…但又很浅，说明车辆本身可能不重，或者轮胎花纹特殊？”他眉头紧锁，这印记太模糊了，很难提供确切信息。
“菜菜，重点扫描这个方向！芦苇荡边缘，往西！”范天明立刻通过对讲机下令。空中的无人机立刻调整方向，朝着芦苇荡西侧更深处飞去。
就在这时，林溪那边传来小楠低低的惊呼：“林姐！你看！”小楠戴着乳胶手套，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从死者明黄色外卖制服的衣角内侧，夹起几根极其细微、颜色暗淡的纤维。它们沾着泥水，混杂在制服本身的纤维里，肉眼几乎难以分辨。
林溪立刻凑近观察：“收好！带回实验室！颜色、质地都和死者本身的制服不符。”这微小的发现，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
外围，警戒线外开始骚动。闻风而至的媒体记者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长枪短炮已经架起，闪光灯开始频频闪烁，记者们急切地对着镜头进行现场播报。各种猜测和恐慌的标题通过网络飞速传播开来——“湿地公园再现女尸！连环杀手惊现H市？”、“五天两命！年轻女性安全谁来保障？”…
赵文博局长的电话直接打到了范天明的手机上，背景音嘈杂，显然他那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范天明走到相对安静的地方接听，电话那头赵局的声音凝重而急促：“天明！情况我看到了，舆论压力很大，上头震怒，限期破案的压力直接压下来了！媒体那边我暂时顶住，但你们必须快！给我最硬的证据链！需要什么资源，我全力协调！”
“明白，赵局！”范天明声音沉稳，眼神却燃烧着火焰，“我们正在提取关键物证，范围在缩小。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他挂断电话，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腔里仿佛堵着一块铅。
他走回现场核心区域，看到队员们都在沉默而高效地忙碌着：林溪和小楠在仔细打包尸体和那几根宝贵的纤维；刚子和大猫还在芦苇荡深处扩大搜索范围；菜菜紧盯着无人机屏幕，试图在茂密的芦苇丛中发现车辆的蛛丝马迹；叶瑞安则站在顾曼曼刚才发现轮胎印的地方，凝神思考着什么。
顾曼曼站在一旁，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第二名年轻女性以如此残忍的方式遇害，那冰冷的尸体、混乱的场景，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她大脑深处某个被封存的区域。眼前芦苇摇曳的枯黄景象，似乎瞬间扭曲、模糊，变成了某个昏暗仓库里堆积的、散发着霉味的麻袋轮廓，鼻尖似乎又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和铁锈混合的气味…那是卧底生涯中最黑暗的一幕，战友冰冷的躯体就在不远处…她的呼吸骤然急促，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太阳穴的钝痛加剧。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掌带着沉稳的力量，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是叶瑞安。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充满了无声的询问、理解，以及一种磐石般的支撑力量。那目光像一道温暖的堤坝，瞬间拦住了她脑海中翻涌的冰冷暗流。
顾曼曼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了清醒。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恍惚和惊悸已经褪去，重新被锐利和坚定取代。她对着叶瑞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范天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大步走到队员们中间，目光扫过每一张写满疲惫、愤怒和凝重的脸。他猛地抬手，不是拍向桌子，而是狠狠一掌拍在旁边警车的引擎盖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惊得附近芦苇丛里几只水鸟扑棱棱飞起。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范天明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钢，砸在每个人心上，“看到了吗？凶手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五天！他嚣张了五天！他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他以为能把我们当猴耍？放他妈的屁！”
他指着大楼外闪烁的镜头和隐约传来的记者播报声：“外面那些声音，是压力，更是鞭子！赵局在替我们扛着雷！H市几百万老百姓在看着我们！死者的冤魂在看着我们！我们是谁？我们是刑侦一队！是砸在犯罪分子脑袋上最硬的拳头！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都给我把眼睛瞪圆了！把脑子转起来！把凶手给我从老鼠洞里抠出来！用最硬的证据，把他钉死！”
他指着脚下的地面，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我们是最后一道墙！是那些姑娘们伸冤的唯一指望！收起所有的情绪，愤怒、害怕、委屈，都他妈给我收起来！把它们变成动力！变成钉死那个杂种的钉子！”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顾曼曼身上，在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被点燃的火焰；落在叶瑞安身上，看到了冷静背后燃烧的斗志；落在林溪身上，看到了悲伤淬炼出的坚韧。他看到了整个团队眼中重新凝聚起来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意志。
“刚子、大猫，车轮印和纤维，给我挖地三尺找出源头！”
“菜菜，陈晨所有的电子轨迹，深挖！和苏云的轨迹交叉对比，找共同点！”
“小安子，陈晨的社会关系、最后行踪，查细！查透！一丝疑点都不能放过！”
“林法医，小楠，尸检！毒理！用最快的速度，把凶手留下的所有痕迹给我从尸体上抠出来！”
“瑞安，曼曼。”他抬起眼眸，目光如炬地落在两人身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力，“把所有线索拼凑完整，为我描绘出那个魔鬼的真实轮廓！去揣摩他的意图，解构他走过的每一步棋局！”
范天明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办公室里：
“他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我们，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散会！干活！”
没有欢呼，没有口号。只有椅子拖动的声音，键盘急促敲击的噼啪声，对讲机低沉的电流声，文件翻动的哗啦声。一股沉默却磅礴的力量，在刑侦一队的大办公室里轰然凝聚。窗外的阴霾依旧，但每个人眼中，都重新燃起了猎手锁定目标时，那不死不休的寒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