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心墙的瓦解
姚秋英医生的诊疗室，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和令人心安的宁静。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橙红色。顾曼曼坐在舒适的沙发上，叶瑞安安静地陪在一旁。
这一次的复诊，气氛与以往有所不同。顾曼曼不再是那个被创伤阴影笼罩、需要被小心引导的病人。她的眼神明亮而清澈，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暴洗礼后的平静和……一种破土而出的力量。
她详细地向姚秋英讲述了曾梅案件侦破的经过，尤其是曾梅那套扭曲的“母爱”逻辑带给她的巨大冲击和反思。她没有回避自己看到墙内尸骸时的剧烈反应和在安全通道的崩溃，但更着重讲述了她如何利用“锚定”技术（叶瑞安的体温、麦麦的触感）将自己拉回现实，以及随后主动与母亲孟云进行的那场深入谈心。
“姚教授，”顾曼曼的声音平稳而带着一种清晰的自我觉察，“曾梅的‘爱’，像一面扭曲的镜子，让我看到了……极端控制欲的恐怖。但也正因为看到了这种‘反面教材’，我才更清晰地认识到……什么是真正健康的联结。”她看向身边的叶瑞安，眼神柔和而充满感激，“就像叶瑞安……他从来没有试图‘控制’我，或者把我当成需要‘修复’的‘作品’。他只是……在那里，在我需要的时候伸出手，在我害怕的时候告诉我‘安全’，在我走不动的时候……等我。”
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勇气，继续说道：“还有我妈妈……她的爱，是包容，是等待，是相信。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过去的我，因为PTSD，因为那些伤，因为害怕连累别人、害怕再次失控、害怕自己不够好……给自己筑起了一道很高很厚的墙，把很多东西都挡在外面，包括……可能的幸福和信任。”她的右手轻轻抚过左手护具的边缘，动作不再带着遮掩或恐惧，更像是一种确认，“但现在……我想试试看，去推倒那堵墙。不是因为它不存在了（那些记忆和伤痕还在），而是……我不想让那些黑暗的东西，永远剥夺我感受阳光和温暖的权利。我想……学着更信任，更接纳，包括接纳……被爱和去爱的可能。”
姚秋英医生专注地听着，睿智的眼神中充满了欣慰和赞许。她温和地点头：“曼曼，你的自我觉察和反思非常深刻，也非常勇敢。区分健康的爱与病态的控制，接纳过去的伤痕而不被其定义未来，尝试建立基于信任和尊重的亲密关系……这些都是康复道路上里程碑式的进步。那道‘心墙’，你已经找到了钥匙。推开它，需要勇气，但你已经证明了，你拥有这份勇气。”
叶瑞安静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又松开，泄露着内心的波澜。
复诊结束，姚秋英送他们到门口，看着顾曼曼的眼睛，微笑道：“曼曼，记住，真正的强大，不是没有伤痕，而是带着伤痕，依然有勇气去拥抱阳光和爱。去吧，按照你的心去做。”
* * *
夕阳的暖光洒满了城市公园，给树木、草地和小径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叶瑞安和顾曼曼并肩走着，麦麦兴奋地跑在前面，小小的黄色身影在草地上撒欢，牵引绳拖在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它一会儿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一会儿又去嗅嗅路边的野花，无忧无虑的欢快感染着周围的一切。
叶瑞安手里牵着牵引绳的末端，目光温和地追随着麦麦，偶尔提醒它一句“慢点”。顾曼曼走在他身边，左手护具已经拆除，手腕活动仍稍显僵硬，但动作自然了许多。她看着麦麦在夕阳下奔跑跳跃的身影，看着它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绒毛，心中那份在姚医生那里确认的勇气，如同被浇灌的种子，正在蓬勃地生长。
空气清新，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公园里散步的人不多，只有远处几个孩子在嬉笑玩耍。整个世界仿佛都沉浸在一种宁静而温暖的氛围里。
顾曼曼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她停在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斑驳的光影透过树叶洒在她身上。叶瑞安察觉到她的停顿，也停下脚步，麦麦立刻跑回来，好奇地围着他们转圈。
“书呆子……”顾曼曼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公园的宁静。她的脸颊在夕阳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
叶瑞安闻声转过头，看向她。阳光勾勒着她清晰的侧脸轮廓，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落入了星辰。他心头微微一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屏住了呼吸。
顾曼曼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追随着在脚边蹭来蹭去的麦麦，仿佛在对着小狗说话，又像是在整理自己纷乱的心绪：“我……好像不太会说话。以前在警校，大家都说我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她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声音变得更加认真，“但是……有些话，堵在心里很久了，再不说……我怕那道墙，又要垒起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进叶瑞安温柔而带着询问的眼眸里。她的眼神清澈、勇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无比坚定。
“你做的点心和烧麦，每一块都仿佛在轻声呢喃：‘慢一点，没关系的，细细品尝生活的甜美吧。’”
“你看麦麦的眼神……那么温柔，那么包容，让我觉得……被这样看着，是件很安心的事。”
“你看……我的眼神……”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坚持说了下去，“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把我当成一个需要小心轻放的‘病人’……只有……只有一种让我觉得自己……还是值得被好好对待的光。”
“还有……”她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拂过左手腕内侧那道狰狞疤痕的轮廓，动作坦然，不再遮掩，“每一次我快掉下去的时候……无论是在安全通道吐得昏天黑地，还是在噩梦里醒不过来……你伸过来的手，都那么稳，那么暖，像锚一样……把我拉回来。”
她的声音不大，在空旷的公园里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麦麦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安静下来，乖巧地坐在两人脚边，仰着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顾曼曼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直视着叶瑞安的眼睛，问出了那句在她心中盘旋了无数个日夜的话，声音带着点笨拙的紧张，却清晰无比：
“所以……书呆子，你……愿意换个身份，一直……一直待在我身边吗？”
她脸颊绯红，目光却亮如星辰，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期待。
“不是顾问，不是朋友……是……男朋友？”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公园里仿佛瞬间安静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孩童的嬉闹声，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夕阳的光辉，温柔地笼罩着树下这一对人和一只狗。
叶瑞安完全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次可能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带着麦麦遛弯的黄昏，在梧桐树的斑驳光影下，由这个勇敢得让他心疼的女孩，用如此笨拙却又无比真挚的话语，率先捅破了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
巨大的、纯粹的喜悦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席卷了他全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他镜片后的眼睛骤然睁大，随即，那里面仿佛有无数星辰炸开，璀璨的光芒几乎要满溢出来！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那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如同初春融化的冰河，带着温暖一切的力量，直达眼底最深处。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丝毫迟疑！
他上前一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他没有立刻拥抱她，而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左臂，伸出双手，极其轻柔而珍重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这是一个克制而温暖的拥抱，充满了保护的力量和失而复得般的珍视。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低沉而充满暖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无比的满足：
“疯丫头……”
他的手臂微微收紧，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个身份，我等了很久很久。”
每一个字，都如同温暖的泉水，流淌进顾曼曼的心田。
“非常愿意。”
麦麦看着突然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小脑袋，随即兴奋地“汪汪”叫了两声，围着他们欢快地打起转来，小尾巴摇成了幸福的螺旋桨。夕阳的金辉将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也照亮了顾曼曼脸上那如释重负的、灿烂无比的笑容，以及眼角悄然滑落的一滴幸福的泪珠。
那道名为恐惧和自我保护的心墙，在这一刻，在勇气、信任和温暖的拥抱中，轰然瓦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