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余波与疗愈的尝试
曾梅被正式移送检察机关。那套扭曲的“母爱逻辑”连同冰冷的证据链,被完整地封存在厚厚的卷宗里,等待着法律的最终审判。案件告破的消息如同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在H市引起了轩然大波。媒体连篇累牍的报道,将“高知母亲杀子藏尸女友”的骇人细节推到了公众视野的中心,震惊、愤怒、唏嘘、恐惧……各种情绪在社会上弥漫。
刑侦一队办公室内,却没有太多破获大案后的喜悦。气氛反而显得有些沉闷和压抑。虽然正义得以伸张,真相大白于天下,但案件的残酷本质——一个母亲对亲生儿子及其爱人实施的、以“爱”为名的双重谋杀,其手段之冷酷、逻辑之扭曲,给每一个深入其中的人都带来了沉重的心理冲击。
菜菜趴在桌子上,下巴枕着薯片包装袋,眼神有些放空,偶尔戳一下鼠标,屏幕上是无关紧要的网页。小楠坐在旁边,手里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看着窗外出神。张国安、大猫、刚子等人也在各自工位上整理着最终的结案报告,键盘敲击声显得有些沉闷。连空气中弥漫的零食香味,似乎都淡了许多。
林溪从法医中心过来送最后的报告签字,走路时左膝依旧有些微跛,但精神尚可。范天明接过报告,快速浏览后签下名字,看向她:“膝盖还好吗?”
“老样子,下雨天过了就好些。”林溪微微摇头,目光扫过略显低沉的办公室,“大家……都辛苦了。”
“嗯。”范天明将报告递给张国安归档,走到林溪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力道适中地按揉着她僵硬的左膝周围肌肉,“案子结了,但味道……太重。” 他指的是案件本身带来的心理阴影。
林溪轻轻“嗯”了一声,靠在他的臂弯里,汲取着这份无声的慰藉。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疲惫和对安宁的渴望。
顾曼曼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摊开着结案报告的副本。她的目光停留在叶瑞安那份心理画像报告上,尤其是关于曾梅“绝对控制”、“物化生命”、“终极净化”的部分。那些冰冷的词汇,结合曾梅在审讯室里那平静到令人发指的“自白”,像一根根尖锐的冰刺,反复扎在她的心上。
她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厌恶、后怕和……警醒的情绪。
曾梅的“爱”,让她不寒而栗。那是一种吞噬一切的占有,一种抹杀独立人格的绞杀。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孟云。
孟云的爱是什么样的呢?
是卧底任务结束后,看到伤痕累累、精神崩溃的女儿时,那瞬间崩溃却又强忍悲痛、小心翼翼不敢触碰她的眼神……
是无论她状态多糟糕,回家时桌上永远有她小时候爱吃的菜(即使她那时食不知味、吃得飞快甚至呕吐),母亲只是默默收拾,从不抱怨……
是在她PTSD发作、整夜噩梦、尖叫惊醒时,母亲披着衣服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一遍遍低声说“曼曼不怕,妈妈在”的陪伴……
是她状态稍好,尝试着慢下来吃一口点心时,母亲眼中那瞬间亮起的、充满卑微希冀的泪光……
是现在,她开始去叶瑞安家看麦麦,偶尔能露出笑容时,母亲那发自内心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欣慰和小心翼翼不敢多问的体贴……
孟云的爱,是沉默的守护,是痛苦的包容,是卑微的等待,是永不放弃的相信。是“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能感受到一点点好,我就满足了”的奉献。这与曾梅那将儿子视为“完美作品”、将阻碍者视为“病毒”必须清除、将反抗视为“背叛”必须“净化”的扭曲占有,形成了天壤之别!
一种强烈的冲动在顾曼曼心中涌动。她需要确认,需要表达,需要让母亲知道,自己感受到了这份截然不同的、真正温暖的、属于“人”的爱。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急,带倒了桌上的笔筒。哗啦一声响,吸引了办公室里其他人的目光。
“曼曼姐?”小楠担忧地看过来。
顾曼曼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却带着决心的笑容:“我……我没事。出去一下。” 她没有解释更多,拿起手机和外套就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叶瑞安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瞬间明白了她的去向。他没有跟上去,只是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温和而欣慰的笑意。他知道,这是顾曼曼在经历了曾梅案件的精神冲击后,一次重要的、主动的疗愈尝试——去拥抱和确认那份健康的、真实的联结。
* * *
警察家属院,熟悉的楼道,熟悉的家门。顾曼曼站在门口,深吸了几口气,才用钥匙打开门。
“妈,我回来了。”她的声音比平时略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孟云正戴着老花镜在客厅沙发上织毛衣,闻声立刻抬起头,脸上瞬间绽开温暖的笑容:“曼曼?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快进来!吃饭了吗?”她放下手中的毛线活,起身迎了过来,习惯性地想去接女儿的外套,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顾曼曼脸上不同寻常的神色——不是痛苦,不是紧绷,而是一种……急切和某种下定决心的光芒?
“妈……”顾曼曼没有递外套,反而上前一步,轻轻地、主动地拥抱住了孟云。这个拥抱有些笨拙,甚至因为左手护具而显得有些僵硬,却充满了力量。
孟云愣住了,随即眼眶瞬间就红了。女儿主动的拥抱……这对经历了漫长黑暗康复期的她们母女来说,是多么珍贵的信号!她立刻回抱住女儿,手臂微微颤抖,声音哽咽:“怎么了曼曼?是不是……是不是案子太累了?受委屈了?”她首先想到的还是女儿是否受了苦。
“不是,妈。”顾曼曼靠在母亲温暖的、带着熟悉皂角香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却异常清晰,“案子……结束了。凶手抓到了。是个……很可怕的人。”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我只是……突然特别想您。想告诉您……谢谢您。”
孟云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像哄小时候的她一样:“傻孩子,跟妈说什么谢。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是欣喜的泪。
顾曼曼松开怀抱,看着母亲湿润的眼睛,认真地说:“妈,那个凶手……她对她的儿子,也是一种‘爱’……但那种‘爱’,太可怕了。是控制,是占有,是……不能容忍他有自己的想法和爱人,甚至在他反抗的时候,杀了他……”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孟云听得心惊肉跳,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天哪!怎么会有这样的妈!虎毒还不食子呢!这哪是爱,这是魔障了!”
“是啊,魔障了。”顾曼曼用力点头,反手紧紧握住母亲温暖粗糙的手,“所以,妈……我特别想谢谢您。谢谢您……从来没有那样对我。谢谢您在我……最不像样子的时候,没有放弃我,没有嫌弃我,只是……等着我,陪着我。”
她看着母亲的眼睛,鼓起勇气,开始尝试着袒露一些她曾深埋心底、不愿触碰的痛苦:“妈,我在那边……很苦。有时候没饭吃,只能去抢……很脏、很馊的东西……不吃就会饿死。身上……也受过很多伤……”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右手无意识地隔着护具摸了摸左臂,“很疼……很害怕……觉得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孟云的眼泪汹涌而出,她用力把女儿搂进怀里,心像被刀绞一样疼:“我的曼曼……我的孩子……苦了你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妈在呢,妈永远在!”
母女俩相拥着,泪水浸湿了彼此的肩头。这一次的眼泪,不再是单方面的担忧和压抑,而是双向的理解、释放和更深沉的联结。顾曼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母亲的爱不是牢笼,而是港湾;不是占有,而是托举;不是要求她完美,而是接纳她所有的伤痕和脆弱。
良久,顾曼曼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她擦擦眼泪,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睛,露出一个带着泪痕却真实放松的笑容:“妈,我饿了。想吃您做的……西红柿鸡蛋面。” 这是她小时候生病时最爱吃的。
“好!好!妈这就去做!多加一个蛋!”孟云破涕为笑,连忙抹着眼泪往厨房走,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顾曼曼坐在客厅沙发上,听着厨房里传来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水声、切菜声。窗外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洒进来。她低头,看着左手上的护具,看着护具边缘下隐约露出的疤痕轮廓。那伤疤依旧狰狞,依旧代表着她曾经历的黑暗和痛苦。但此刻,在母亲温暖的守护和叶瑞安坚定的陪伴下,这道伤疤似乎不再是耻辱的烙印,而是……她活着、抗争过、并且终将带着它走向光明的证明。
曾梅案件的阴影依旧存在,但在这份真实而健康的亲情联结中,顾曼曼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正在心底悄然滋生。她拿出手机,给叶瑞安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 **“书呆子,谢谢。我在家,和妈妈在一起。很好。”**
很快,叶瑞安的回复跳了出来,只有一个温暖的笑脸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