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第六案 晨钟暮鼓与死亡疑云

清晨七点半,H市局大楼在初秋微凉的阳光中苏醒。刑侦一队的办公室里,早已是惯常的忙碌景象。

林溪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喷壶,正细心地给窗台上那几盆绿植喷水。叶片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油绿光泽,衬得她白皙的手指愈发修长。她微微蹙了下眉,左膝传来一阵熟悉的、深嵌入骨的酸胀感。昨晚天气预报说有雨,这旧伤果然比气象台还准。她放下喷壶,不着痕迹地扶着窗台,将重心稍稍挪到右腿上。办公室窗台上的这几盆绿植,和她家里阳台上的那些一样,都是些皮实好养的品种——仙人掌、绿萝、吊兰,是她在这份与死亡打交道的工作中,为自己保留的一点点生机证明。法医的办公室带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气息,混杂着纸张和油墨的味道,唯有这几抹绿色,带来一丝柔和。

“头儿,东郊新区那个连环盗窃案的嫌疑人画像和行动轨迹分析,刚子和大猫那边传回来了。”张国安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宁静,他拿着一叠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快步走到范天明的办公桌前。他口中的“头儿”范天明,正拧着眉看一份案情简报,闻声抬起头,接过文件。

“效率不错。”范天明扫了一眼,赞许地点点头。他穿着合身的警用夹克,肩线挺括,眉宇间是刑警特有的锐利和沉稳,不抽烟的习惯让他的指尖干净,身上也总带着一股清爽的皂角味。“小安子,通知刚子和大猫,结合画像,重点摸排那几个废品收购站和城中村结合部,特别是案发前后有异常人员出入的。菜菜,你那边电子数据有没有新发现?”

“在呢在呢!”角落里的工位传来清脆的回应。菜嘉黎——队里人更习惯叫她“菜菜”——嘴里叼着吸管,正嘬着一杯加了三倍珍珠的奶茶,眼睛紧盯着面前三块高速闪烁的屏幕。她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嫌疑人用的那个虚拟IP跳板有点狡猾,不过嘛……”她得意地挑了挑眉,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搞定!最后的落脚点指向城南那个‘蓝月亮’网吧。监控记录我调出来了,发你邮箱了头儿!”

“干得漂亮!”范天明脸上露出笑容,迅速在内部系统里下达指令。他目光扫过办公室,看到林溪正慢慢走回自己的工位,膝盖似乎有些不适,便不着痕迹地走过去,在她桌边放下一杯刚泡好的、温度正好的红茶。“膝盖又不舒服了?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要不今天现场你就别去了,让小楠多跑跑。”

林溪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她抬头对丈夫笑了笑,眼神温柔:“没事,老毛病了,走慢点就行。哪能让小楠一个人扛。”她口中的小楠,她的助手陈筱楠,正抱着一摞厚厚的法医报告资料从档案室回来,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应声:“林老师放心!我能行!”她阳光的脸上带着点初出茅庐的干劲,只是脚步有点急,差点被桌角绊了一下,幸好旁边的赵刚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小心点,小楠。”赵刚声音沉稳,当过兵的经历让他身形挺拔,动作间带着一股利落劲儿。他松开手,继续擦拭着自己那把从不离身的战术匕首,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格斗专家的标志之一。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阵清雅的甜香飘了进来。叶瑞安提着一个精致的多层保温食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各位早,打扰了。昨天尝试做了点新口味的曲奇和抹茶红豆酥,带给大家尝尝。”

“叶顾问万岁!”菜菜第一个欢呼起来,瞬间抛弃了奶茶,像只快乐的小鸟扑向食盒。小楠也眼睛发亮地凑了过去。连沉稳的张国安和赵刚脸上都露出了期待的笑容。叶瑞安,这位市局特聘的犯罪心理顾问,除了专业能力令人信服,他那一手堪比专业烘焙师的厨艺,更是迅速征服了整个刑侦一队的胃。尤其当他得知顾曼曼曾经是个吃货后,研究点心的热情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叶瑞安的目光习惯性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顾曼曼坐在靠窗的工位上,正低头整理着几份卷宗。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高领薄毛衣,衬得长发乌黑。左手小臂上固定着轻便的黑色护具,不再需要吊在脖子上,但活动显然还不灵便。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恰好对上叶瑞安看过来的视线。他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无声地传递着问候。顾曼曼也回以一个浅淡却真实的微笑,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那笑容似乎比前段时间少了几分刻意维持的“阳光”,多了些真实的温度。她脖颈上挂着的降噪耳机安静地垂在胸前。

“叶顾问,你这点心简直是人间美味!”菜菜塞得满嘴都是,含糊不清地赞叹,“曼曼姐,快来尝尝这个抹茶的,绝了!”

顾曼曼放下笔,起身走过来。叶瑞安自然地打开食盒,将一块小巧的抹茶红豆酥递到她面前。她伸出右手接过,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没有立刻塞进嘴里,而是低头看了看,然后才小口地咬了下去。动作不快,带着一种尝试和努力的意味。她细细咀嚼着,感受着抹茶的微苦和红豆的香甜在舌尖化开。片刻后,她抬起头,看着叶瑞安,轻轻点了点头:“嗯,很好吃。红豆煮得很糯,甜度也刚好。”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叶瑞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温柔的涟漪。他知道,对现在的顾曼曼来说,能慢慢品尝、能说出食物的味道,是多么不容易的进步。PTSD的阴影在姚秋英医生的专业治疗和他日复一日的温和陪伴下,正在一点点退散。虽然手偶尔还是会无意识地轻微颤抖,虽然巨大的声响和突然的刺激仍可能让她头疼欲裂、陷入闪回,虽然吃东西的速度有时还是会不自觉地加快,甚至偶尔还是会吐……但她确实在努力,努力卸下伪装,努力找回那个真实的、能感受生活美好的自己。麦麦——那只两个月大的中华田园柴犬,成了她情绪的一个柔软出口,每次去他家看麦麦,她的笑容都会格外放松。

办公室的气氛因这小小的点心时间而显得轻松融洽。范天明也拿了一块曲奇,一边吃一边笑着看大家:“行了行了,赶紧吃完干活。叶顾问这点心是给你们补充能量的,不是让你们摸鱼的。”他话虽如此,语气却带着暖意。新婚燕尔的甜蜜沉淀下来,化为日常点滴的默契和关心。他和林溪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意。

就在这难得的轻松时刻,范天明桌上的内线电话骤然响起,尖锐的铃声瞬间划破了温馨的氛围。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队长。

范天明迅速抓起话筒:“刑侦一队,范天明。”他的声音恢复了工作状态的冷峻。

电话那头传来110指挥中心值班员清晰而严肃的声音:“范队,东城区‘翠湖苑’高档小区B栋1701室,刚刚发生一起疑似猝死事件。报案人是死者母亲,情绪非常激动。死者为年轻男性,25岁,初步判断无外伤。辖区派出所已先期抵达保护现场,请求刑侦队支援勘查。”

“收到!我们立刻出发!”范天明放下电话,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扫视全场,命令简洁有力:“全体都有!疑似猝死,现场翠湖苑B栋1701。林溪,主法医,小楠助手,准备尸检箱;顾曼曼,负责询问报案人及初步接触相关人员;叶瑞安,观察现场环境和人员状态;小安子(张国安)、大猫(张谨毛),现场痕检、环境勘查;刚子(赵刚),物证收集;菜菜,死者可能的电子设备(手机、电脑)第一时间封存带回检查!动作快!”

“是!”整齐划一的应答声响起。刚才还弥漫着点心香气的办公室瞬间切换成战备状态。林溪立刻起身,动作利落地收拾自己的法医勘察箱,膝盖的酸胀似乎被职业本能压了下去。小楠也迅速行动起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专注。顾曼曼将只咬了一口的点心小心放回食盒,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左手下意识地扶了下右臂。叶瑞安收起食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下来,做好了进入观察者角色的准备。张国安、张谨毛、赵刚各自检查装备,菜菜飞快地保存好电脑数据,抓起自己的“百宝箱”——那个装满了各种接口线缆和数据恢复设备的背包。

几分钟后,几辆警车闪着警灯,呼啸着驶出市局大院,汇入早高峰的车流,向着“翠湖苑”小区疾驰而去。车窗外,城市的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一场围绕着死亡真相的探寻,就此拉开帷幕。

警车内,气氛肃穆。范天明坐在副驾,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后排,林溪闭目养神,为即将到来的工作储备精力。顾曼曼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左手护具的边缘。叶瑞安坐在她旁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保温杯轻轻递到她面前,里面是温热的蜂蜜水——他知道她紧张或压力大时容易胃部不适。

“翠湖苑”是H市有名的高档住宅区,环境清幽,安保严密。警车在小区门口稍作登记,便一路畅通地驶到B栋楼下。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周围有些早起的住户在远远观望,低声议论着。

电梯直达17楼。1701室的房门虚掩着,门口站着两名派出所民警。见到范天明一行,连忙敬礼:“范队!”

“现场情况?”范天明一边戴上手套鞋套,一边问道。

“报案人曾梅女士在里面,情绪稍微稳定了些。死者是她儿子晋安亓,在卧室床上发现的。她早上做好早餐去叫儿子起床时发现的。据她说,儿子有心脏病史。我们初步看了下,没发现明显外伤和打斗痕迹,卧室门是从里面关着的,窗户完好。”民警快速汇报。

范天明点点头,率先迈步进入室内。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高档香薰的味道扑面而来。客厅宽敞明亮,装修风格是简约的现代风,黑白灰的主色调,家具摆放得一丝不苟,纤尘不染,透着一股冰冷的精致感。与其说是一个家,不如说更像一个精心维护的样板间。

一个穿着米白色丝质家居服的女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双手紧紧交握着,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她看起来五十岁上下,保养得宜,皮肤白皙,五官轮廓清晰,带着一种知性的书卷气。此刻,她眼眶通红,泪水无声地滑落,肩膀微微颤抖,但即便是哭泣,她的背脊也挺得笔直,仪态维持着一种近乎苛刻的优雅。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露出一张写满悲痛却依旧不失端庄的脸。她就是报案人,晋安亓的母亲,大学生物系教授——曾梅。

“曾教授,我是市局刑侦大队的范天明。”范天明出示了证件,语气沉稳而带着安抚,“很抱歉在您悲痛的时候打扰您。我们需要对现场进行勘查,也希望能向您了解一些情况。这位是顾警官,她会先和您谈谈。”他示意了一下顾曼曼。

顾曼曼走上前,她的目光在曾梅脸上停留了一瞬。那深切的悲伤似乎真实不虚,但顾曼曼作为曾经的卧底,对情绪的伪装和真实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她捕捉到曾梅眼底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的冰冷,以及那过于完美的坐姿下紧绷的控制感。她放柔了声音:“曾教授,您好,我是顾曼曼。请您节哀。能先跟我说说,您早上发现时的情况吗?”她拿出录音笔和记录本。

曾梅用手帕轻轻按了按眼角,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和哭腔,却依旧吐字清晰:“我……我像往常一样,七点起来准备早餐。安亓他……他最近工作压力大,睡得晚,我一般七点半去叫他……今天早上,我敲了门,里面没声音……我以为他睡熟了,就推门进去……”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恐惧的颤音,“他……他就那么躺着……一动不动!脸色……脸色灰白!我叫他,摇他……他都没反应……我的安亓啊!”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

顾曼曼耐心地听着,适时递上纸巾,同时观察着曾梅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叶瑞安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客厅的每一个角落,从茶几上摆放整齐的杂志,到纤尘不染的地板,再到墙上挂着的一幅抽象画。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分析着这个空间传递出的信息:高度的控制、对秩序的极致追求、以及一种缺乏生活烟火气的冰冷。悲伤的母亲,完美的房间,一个心脏病猝死的儿子……表面看起来似乎合理,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另一边,林溪和小楠已经穿戴好全套防护装备,提着法医勘察箱,在张国安和张谨毛的引导下,走向紧闭的卧室门。张国安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卧室的布置同样整洁得过分。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盖着薄被,只露出头部和肩膀。他面容清秀,此刻却毫无生气,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林溪的目光瞬间变得专注而冷静,她走上前,开始进行初步的体表检查。

范天明没有立刻去打扰林溪的工作,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锐利地扫视着卧室的每一个角落。衣柜、书桌、床头柜……一切都井井有条。他的视线掠过床头柜上放着的几本商业书籍和一个电子闹钟,最终落在了枕头边缘。

枕头微微有些凹陷,靠近床头靠背的地方,似乎压着什么东西,露出一小角硬质的边缘,不像枕套的布料。

范天明走近床边,小心翼翼地避开林溪的勘查区域,伸出手指,极其谨慎地捏住那个露出的硬角,慢慢地将它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照片。一张被仔细压平、但边缘仍有些微卷曲的六寸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阳光明媚的大学校园,绿草如茵。照片的主角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男孩正是床上躺着的晋安亓,他笑得灿烂而放松,眉眼间是纯粹的快乐,那是范天明在进入这个冰冷房间后,第一次在这个年轻人脸上看到的生动表情。他亲密地搂着一个女孩的肩膀。女孩依偎在他身旁,长发披肩,笑容明媚如阳光,眼睛弯成了月牙,浑身散发着青春洋溢的气息,仿佛能穿透照片,照亮整个阴郁的房间。两人的姿态亲昵自然,充满了热恋中的甜蜜。

范天明的心猛地一沉。他拿着照片,转身走出卧室,来到客厅。顾曼曼刚结束了初步问话,曾梅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只是还在低低啜泣。

“曾教授,”范天明的语气尽量平稳,他将照片递到曾梅面前,“我们在晋安亓的枕头下发现了这张照片。照片上的这个女孩,您认识吗?”

照片递到眼前的瞬间,曾梅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钉在照片上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孩脸上。前一秒还沉浸在悲伤中的优雅面孔,如同被投入石块的湖面,骤然扭曲!一种混杂着极度厌恶、憎恨乃至一丝恐惧的情绪,如同毒蛇般从她眼底窜起,瞬间吞噬了所有的悲伤。

“是她!”曾梅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带着刻骨的怨毒,身体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就是这个女人!这个害了我儿子的贱人!她叫佘琪!都是她!是她把我好好的儿子带坏了!要不是她,安亓怎么会……”她的话语戛然而止,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说出这个名字都让她感到无比恶心和痛苦。她眼中那冰冷的空洞再次浮现,甚至比刚才的悲伤更令人心悸。

顾曼曼敏锐地捕捉到了曾梅这瞬间失控的情绪巨变和话语中的信息。佘琪?带坏了晋安亓?她迅速在记录本上记下这个名字,同时看向范天明和叶瑞安。范天明眼神凝重,叶瑞安镜片后的目光也瞬间变得深邃锐利。

这张照片,这个名叫佘琪的女孩,以及曾梅那远超正常范畴的激烈反应,如同一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搅动了这起“猝死”案件表面的平静。

而卧室里,跪在床边进行初步检查的林溪,轻轻掀开薄被一角,仔细查看晋安亓裸露的颈部和手臂皮肤。她的目光在死者微微扩张、瞳孔边缘呈现出极其细微非典型形态的瞳孔上停留了片刻,又轻轻按压了一下尸体的关节。她抬起头,看向身旁的小楠,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法医特有的冷静和不容置疑的确定性:

“尸僵刚开始形成,程度很浅,但分布……有点不太对。瞳孔形态异常,不是典型心脏病猝死的表现。小楠,记录:体表无明显致命外伤,但死因存疑,需详细解剖和毒理筛查。初步判断……非自然死亡可能性高。”

小楠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在记录本上飞快地书写,手因为紧张和震惊而微微发抖。

窗外的阳光似乎被一片飘过的云层遮住,在1701室冰冷整洁的地板上投下一片阴影。晨钟暮鼓的日常被彻底打破,死亡的疑云,正以这张照片为引信,在这间看似完美的公寓里,无声地、却无比沉重地弥漫开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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