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审讯室的交锋
单面镜反射着审讯室内惨白刺眼的光。空气凝滞，带着消毒水和无形压力的味道。李辰坐在冰冷的金属审讯椅上，双手被铐在桌面下的横栏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一片在寒风中簌簌发抖的枯叶。他低垂着头，油腻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毫无血色的下颌和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嘴唇。汗水浸透了他廉价的校服T恤，在后背和腋下洇开深色的印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控制不住的抽气声。
张国安和叶瑞安坐在他对面。张国安没有穿外套，只着深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压迫感。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牢牢锁定着李辰，仿佛能穿透那层颤抖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整个审讯室的气场，被他牢牢掌控。
叶瑞安则显得内敛许多。他穿着熨帖的浅蓝色衬衫，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遮住了部分眼神。他更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一个精密仪器的操控者，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辰身上最细微的变化——每一次眼球的转动，喉结的滚动，手指无意识的蜷缩或痉挛，呼吸频率的微妙改变。
“李辰。”张国安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沉重的鼓点敲在死寂的空气里，“抬起头。”
李辰的身体剧烈地哆嗦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那是一张属于少年的脸，却被巨大的恐惧和煎熬折磨得扭曲变形。眼窝深陷，布满红血丝，瞳孔涣散，不敢与张国安对视，只敢死死盯着自己绞在一起、指节发白的手指。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张国安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
李辰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不…不知道…”
“不知道？”张国安冷笑一声，身体前倾的幅度更大，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李辰窒息，“萧然死的那天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你在哪？干了什么？”
“我…我…”李辰的眼神疯狂闪烁，额头上的汗珠滚落，“我在家…写作业…对，写作业！”
“在家？”张国安猛地将一张放大的、经过技术处理的监控截图拍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画面定格在22:08:17，宏发便利店侧巷口，那个戴着压低棒球帽、仓惶逃离的瘦削身影！“看看！这个人是谁？！”
李辰的目光触及照片，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一缩，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恐：“不！不是我！我不知道！那不是我！角度…角度问题！或者…或者有人穿了跟我一样的衣服！”他语无伦次，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身体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被审讯椅死死固定。
“一样的衣服？一样的走路姿势？一样缩着肩膀贴着墙根的习惯？”张国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李辰，你当警察是傻子吗？！还是你觉得萧家能只手遮天，连监控录像都能替你抹得一干二净？！”他刻意加重了“萧家”两个字。
李辰浑身一颤，仿佛被这两个字刺中了要害，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叶瑞安适时地开口，声音平稳、温和，像一股清流注入了这令人窒息的泥沼，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李辰，你很害怕，对吗？”他推了推眼镜，目光透过镜片，精准地捕捉着李辰每一个细微的反应，“害怕警察？还是…害怕萧家？”
李辰的呼吸猛地一窒，眼神剧烈地晃动起来。
叶瑞安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魔力：“案发后，你的银行账户，多了一笔五千块的现金存款。来源不明。就在昨天下午，在‘转角’咖啡馆，你和萧家的司机王强见了面，时间很短。他给了你一个信封，里面是现金。他还替陆律师带话，让你‘闭上嘴’、‘心里有数’，说‘萧家保你没事，钱也少不了你的’，但如果‘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叶瑞安精准地复述着大猫监听到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都像重锤敲在李辰心上。
“需要我把咖啡馆的监控和录音放给你听吗？”张国安冰冷地补上最后一刀。
李辰的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支撑他的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干。他死死咬住下唇，咬得渗出血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喘息。巨大的恐惧和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知道，警方掌握的证据，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也致命得多！
“萧家保你？”张国安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他们现在自身难保！陆铭铠自身难保！李辰，你还不明白吗？你只是他们随时可以抛弃的一颗棋子！现在能保你的，只有你自己！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说出来！那天晚上，男厕所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李辰的眼泪终于决堤，混合着汗水疯狂涌出。他崩溃了，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巨大的求生欲压倒了萧家灌输的恐惧。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和祈求：“我说…我说！那天晚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想…”
“从头说！”张国安厉声打断他急于撇清的辩解，“时间，地点，人物！发生了什么？！”
李辰被吼得一哆嗦，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和泪的腥气：“是…是那天晚自习后…大概九点半…萧然…他…他把宋光军…就是三班的宋光军…堵在了男厕所最里面那个隔间…”
“宋光军？”张国安和叶瑞安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名字在吴浩宇的日记里出现过几次，也是一个长期被萧然团伙欺凌的沉默男生。
“对…宋光军…”李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萧然…他心情不好…那天好像是他爸又骂他了…他就…就拿宋光军出气…开始是推搡…骂他…后来…后来就把他按在隔间门上…逼他…逼他脱裤子…说…说要拍他…拍他的…裸照…发到网上去…”李辰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难以启齿的恶心，“宋光军…他一直哭…一直求饶…但萧然…萧然他…他掏出手机…打开了录像…”
审讯室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张国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叶瑞安的镜片后也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欺凌已经足够恶劣，而拍摄羞辱性视频，更是突破了人伦的底线！
“然后呢？！”张国安的声音如同冰锥。
“宋光军…他…他好像…突然就疯了！”李辰回忆起那一幕，瞳孔因恐惧而放大，“他平时那么胆小…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可那天…他看着萧然的手机镜头…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像要滴出血来！他突然发出一声…不像人的嚎叫…猛地就朝萧然撞了过去！”
李辰的身体也随着描述而剧烈颤抖：“萧然没防备…被他撞得一个踉跄…手机也掉了…宋光军背着的那个旧书包…也…也掉在了地上…拉链好像没拉紧…里面的东西…散出来一些…”李辰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和悔恨，“然后…然后萧然也火了…骂着脏话就扑上去打他…两个人…两个人就在隔间门口扭打在一起…很凶…撞得隔间门砰砰响…”
“我当时…我当时吓傻了…就站在旁边…我想拉架…但…但我怕…我怕萧然连我一起打…”李辰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和悔恨，“然后…然后宋光军…他好像被萧然打急了…或者…或者是他看到了地上…地上从他自己书包里掉出来的…半块砖头…”
李辰的呼吸骤然急促，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血腥的瞬间：“宋光军…他…他一把就抓起了那块砖头！我想喊…我想冲过去…但我的腿…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动不了！然后…然后我就看见…宋光军…他…他像疯了一样…举起砖头…对着萧然的头…一下！两下！三下！…狠狠地砸！砸！砸！”
李辰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血！好多血！喷出来！溅到墙上…溅到宋光军脸上…萧然…萧然哼都没哼一声…就…就倒下去了…眼睛还瞪着…就那么…那么看着我…”
他猛地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呜咽，整个人蜷缩在椅子里，抖得像风中的残烛：“血…到处都是血…宋光军…他手里还抓着那块砖头…砖头上…也全是血…他…他站在那里…看着我…那眼神…好可怕…像…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审讯室里只剩下李辰崩溃的哭泣和粗重的喘息。真相如同被剥开的脓疮，血淋淋地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一个长期被欺凌、被逼到绝境的受害者，在尊严被彻底践踏的瞬间，爆发出了毁灭性的力量。那块从他书包里掉出来的半块砖头，成为了这场绝望反抗中触手可及的凶器。
叶瑞安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将李辰从崩溃的泥沼中暂时拉回：“然后呢？宋光军对你说了什么？”
李辰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他…他扔了砖头…血…血糊糊的…他…他抓着我的胳膊…抓得…抓得好紧…指甲都抠进我肉里了…他哭着…求我…‘李辰…别说…求求你别说出去！我不是故意的…是他逼我的…他会毁了我！他会毁了我全家！’…他…他还说…‘萧家不会放过我们…只有…只有我们都不说…才能活命！’…他…他让我帮他…帮他把萧然的钱包拿走…他说…就说…就说是抢劫…是外面的人干的…”
李辰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我…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我只想离开那里…离开那个全是血的地方…我…我太害怕了…我就…我就拿了萧然掉在地上的钱包…里面…里面只有几百块钱…还有…还有萧然之前抢我的…我的饭卡…然后…然后我就跑了…从后巷跑出去的…帽子…帽子是我怕被人认出来…随手从地上捡的…不知道谁的…”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真凶是宋光军！一个被长期欺凌、在尊严被彻底摧毁的瞬间，绝望反抗的受害者！而李辰，只是一个被恐惧支配的目击者，一个在事后被卷入漩涡、被萧家利用来混淆视线的可怜虫！那块致命的砖头，竟是从宋光军自己的书包里掉出来的，这个细节更添了几分宿命般的沉重与讽刺。
张国安和叶瑞安再次对视，眼中没有破案的轻松，只有沉重如铁的凝重。一个年轻的生命逝去了，另一个年轻的生命背负上了杀人的枷锁，而始作俑者萧然的罪恶，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张国安深吸一口气，声音沉肃如铁：“宋光军现在在哪？”
李辰茫然地摇头：“不…不知道…那天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他…他好像也没来学校…”
**张国安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锐利，身体前倾，压迫感再次提升到顶点，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李辰，你给我听清楚了！萧家，现在还不知道真正杀死他们儿子的人是谁！”**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进李辰混沌的脑海，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张国安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钉：“他们动用所有力量、所有关系，像疯狗一样咬着吴浩宇不放，是因为他们以为吴浩宇是凶手！他们以为是你和你的小团体在帮忙作证！他们给你的钱，让你闭的嘴，都是为了坐实吴浩宇的‘罪’！他们甚至威胁你，是因为他们认为你掌握着对‘吴浩宇不利’的关键信息，而不是真相！”
李辰的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急剧收缩，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张国安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链，锁住他的灵魂：“他们根本不知道宋光军的存在！更不知道那天晚上厕所里真正发生了什么！他们恨错了人！报复错了人！他们所有的怒火和资源，现在都倾泻在吴浩宇身上！一旦他们发现，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而你这个他们‘信任’的‘证人’，不仅知情不报，还拿了他们的钱…”
张国安故意停顿了一下，让那可怕的后果在李辰脑海中发酵：“你觉得，当他们知道真相的时候，当他们发现被你，被一个他们眼中的小卒子愚弄了的时候…萧家，会放过你吗？陆铭铠，会放过你吗？他们现在给你钱，让你闭嘴，是为了钉死吴浩宇！等他们发现钉错了人，而你明明知道真相却不说，甚至可能参与了掩盖…”
张国安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你觉得，他们还会‘保’你吗？！他们第一个要撕碎的，就是你！为了灭口！为了泄愤！你李辰，就是他们掩盖真相失败的替罪羊！是他们滔天怒火下，第一个被碾碎的炮灰！”
“不——！！！”李辰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瘫软下去，又被手铐拉扯住，整个人悬在椅子和桌面之间剧烈抽搐。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他之前所有的侥幸，所有对萧家“保护”的幻想，在张国安赤裸裸的揭示下，瞬间化为齑粉！萧家不知道真相！他们恨错了人！他们一旦知道真相，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灭口！
“我说！我全都说！求求你们！保护我！”李辰涕泪横流，彻底崩溃，语无伦次地嘶喊起来，“宋光军…他…他家住城西老纺织厂家属区！具体…具体几栋我不知道…他爸…他爸好像叫宋韦昌…在…在厂里看大门！求求你们！快去找他！保护我！萧家…萧家会杀了我的！他们真的会杀了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