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风暴中心的抉择
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着，将外面走廊的喧嚣隔绝。但门内，空气却如同凝固的岩浆，沉重而灼热。赵文博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办公桌。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映照着他紧绷的侧脸线条。他手里握着的手机，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冰冷、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上位者威压，像重锤一样一下下敲击着他的神经。
他刚挂断一个来自市府办公厅某位领导的电话，听筒里残留的严厉余音还在耳畔嗡嗡作响：“……赵文博同志！舆情汹汹，社会影响极其恶劣！萧然同学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的不幸遇害，社会各界高度关注！现在证据链已经很清晰了！吴浩宇有作案动机（视频为证），有作案时间，更有日记显示他对死者怀有刻骨仇恨！你们还在等什么？还在查什么？！立刻抓捕吴浩宇！结案！给社会、给萧家一个交代！维护稳定是头等大事！不要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枝节，影响了整个大局！……”
赵文博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他转过身，面向办公桌，声音沉稳有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透过话筒传递过去，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底线和原则：
“王局，我理解上级的关切和社会压力。但作为一线指挥员，我必须对案件事实和法律程序负责！”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现有证据看似指向吴浩宇，但存在重大疑点！萧家提供的视频片段单一，无法证明杀人事实；吴浩宇的日记，恰恰证明了萧然长期、系统、恶劣的霸凌行为，揭示了案件背后更深层次的诱因！他本人是最大的受害者之一！”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怒意：“赵文博！你这是在质疑萧家的证据？还是在为凶手开脱？日记？那只能说明吴浩宇心理扭曲，仇恨社会！是更危险的信号！”
“不，王局！”赵文博毫不退让，声音反而更加洪亮，“日记是揭开萧然真实面目的铁证！是证明吴浩宇乃至其他受害者长期遭受非人折磨的控诉书！这绝不是什么心理扭曲的臆想！更关键的是，我们有可靠线索和证据显示，萧然死前当晚，极可能与他人发生过激烈冲突！吴浩宇并非唯一嫌疑人！此案背景复杂，涉及校园霸凌、权势干预司法，甚至可能还有伪证、诬告！仓促抓捕吴浩宇结案，是对法律的亵渎，是对真正受害者的二次伤害，更是对真相的彻底掩盖！”
他略微停顿，语气稍缓，却带着更重的分量和不容置疑的决心：“请上级领导相信我们市局刑侦大队的专业能力和破案决心！我们并非不作为，而是正在全力深挖，力求还原案件全貌，将包括真凶在内、所有触犯法律的人，绳之以法！给我……不，是给我们刑侦一队，48小时！48小时内，我向您保证，一定拿出突破性进展，给社会、给所有关注此案的人，一个经得起法律和历史检验的真相！如果到时没有进展，我赵文博，引咎辞职！”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压抑的电流声滋滋作响。显然，赵文博最后掷地有声的承诺和“引咎辞职”的份量，让对方不得不重新权衡。
“……好！赵文博，记住你说的话！48小时！我要看到能说服所有人的实质性进展！否则……”对方没有说完，但冰冷的威胁意味已然清晰。电话被重重挂断。
“嘟…嘟…嘟…”的忙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赵文博缓缓放下手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背上了更沉重的十字架。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通电话，不啻于一场没有硝烟的高压战争。
片刻，他拿起内线电话：“安子，叫上叶顾问和顾警官，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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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张国安、叶瑞安和顾曼曼（左臂吊着）肃立在赵文博办公桌前。
赵文博没有绕弯子，将刚才通话的核心内容和压力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包括他争取到的48小时时限，以及“引咎辞职”的承诺。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凝重到了极点。
“48小时……”张国安眉头拧成了疙瘩，沉声道，“时间太紧了！萧家不会坐以待毙，陆铭铠更是条滑不留手的老泥鳅！”
“紧，也得干！”赵文博猛地一拍桌子，目光如炬，扫过三人，“这是用我的乌纱帽，给你们换来的时间窗口！每一分每一秒，都必须用在刀刃上！”他看向张国安，“国安，你立刻回去部署！把压力明确传达给每一个队员！我们现在是在跟时间赛跑，更是在跟萧家的反扑赛跑！刚子和大猫那边搜查萧家，有任何进展立刻汇报！小安子查**、王鹏，也要加快！菜菜的技术破解是重中之重！叶老师和顾警官负责接触陈小雨等潜在受害者，这是突破人证的关键一环！要快！更要稳！务必在保护证人的前提下，拿到关键证词！”
“明白！赵局！”张国安挺直腰板，声音铿锵有力，“我这就去办！保证完成任务！”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但更多的是被局长顶住压力所激发的斗志。
“瑞安，”赵文博看向叶瑞安，“林晓晓那边，心理疏导是关键。她很可能也掌握着重要信息，或者本身就是受害者。她的恐惧，需要你去化解。”
“放心，赵局。”叶瑞安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锐利，“我会找到合适的切入点。”
“曼曼，”赵文博的目光最后落在顾曼曼身上，看着她吊着的左臂，语气缓和了些，“你的伤……如果实在撑不住……”
“赵局，我没事！”顾曼曼立刻打断，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受伤的左臂仿佛并未影响她挺直的脊梁，“我能参与询问！我的……经历，也许能帮助陈小雨放下防备。”她眼中燃烧着迫切想要参与战斗的火焰。
赵文博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决，最终点了点头：“好！注意安全，量力而行。去吧，时间不等人！”
三人领命，迅速离开了局长办公室。走廊里，张国安立刻通过对讲机向全队下达了“48小时总攻”的紧急指令，要求各小组以最高效率、最严谨态度推进手头任务，随时保持通讯畅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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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一队大办公室。**
指令下达后，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低声而快速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临战前的紧张感。菜菜和小楠凑在电脑前，正在分析刚传回来的部分萧家外围监控画面；小安子带着几个人在整理**、王鹏的社会关系资料；刚子和大猫那边暂时还没消息传回。
顾曼曼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摊开着关于林晓晓的简单资料（姓名、班级、家庭住址、父母职业等）。她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如何接触这个可能同样深陷恐惧的女孩。阳光透过窗户，刚好照在她桌上那束赵承砚刚刚送来的、开得正盛的向日葵上，金灿灿的花瓣在忙碌的背景中显得格外醒目。
顾曼曼的目光从那束花上掠过，停留了片刻。她拿起手机，翻到赵承砚的号码，指尖悬停了几秒，最终按下了拨号键。
﹉﹉
午后的阳光透过“静语”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洒下温暖的光斑。舒缓的轻音乐流淌在空气中，与刑侦一队办公室的紧张压抑形成了两个世界。顾曼曼坐在靠窗的卡座里，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柠檬水。她换了件宽松的米白色针织衫，受伤的左臂藏在衣袖下，用三角巾固定着，搁在腿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神情平静。
对面的赵承砚，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阳光俊朗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期待。他面前的咖啡几乎没动。
“曼曼，你的手……”赵承砚的目光落在她受伤的手臂上，语气满是心疼，“到底怎么回事？执行任务这么危险吗？我看到你脸色也不好……”
“承砚，”顾曼曼打断了他的关切，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和距离感。她抬眼，目光平静而坦然地迎上他，“首先，非常感谢你这些天送来的向日葵花。它们……很漂亮，给办公室带去了生气。”她的语气真诚。
赵承砚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刚想说什么，顾曼曼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但是，”顾曼曼微微吸了一口气，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坚定，“请你，以后不要再送了。也……不必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来局里探望我了。”
赵承砚愣住了，阳光俊朗的脸上写满了错愕和受伤：“曼曼？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因为我那天打扰你们办案了？我……”
“都不是。”顾曼曼轻轻摇头，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斩断一切暧昧的决绝，“你很好，小燕子。阳光，温暖，像那些向日葵。你的关心，我也感受到了，很感谢。”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车河，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回忆那些深埋的黑暗。
“只是，”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经历过深渊的人才有的坦诚，“我现在的状态……真的很糟糕。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更多的是这里。”她用没受伤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它像一个巨大的黑洞，随时随地会把我吸进去。噩梦、对声音的敏感、无法控制的焦虑……甚至像吃东西这种最简单的事，对我来说都曾经是折磨。”
她转回头，重新看向赵承砚，眼神清澈而带着淡淡的疏离：“我现在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和这个黑洞对抗，用在让自己能重新站起来，重新握紧枪，重新做一个合格的警察上。每一天，都像是在走钢丝，精疲力竭。我没有多余的心力，也没有健全的状态，去回应任何……感情上的期待。”
“曼曼……”赵承砚眼中充满了心疼和不甘，试图抓住她的手。
顾曼曼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放在桌下的膝盖上，避开了他的触碰。“所以，”她看着他，目光坦荡而带着一丝请求，“请原谅我的自私。我现在，只能把你当作一个重要的、关心我的朋友。也只能接受这种朋友界限内的关心。再多的……我承受不起，也给不了回应。继续送花和频繁探望，只会让我感到压力，甚至……愧疚。”
她微微前倾身体，语气更加诚恳：“小燕子，你值得一个阳光开朗、能毫无保留回应你感情的女孩。而不是像我这样……心里满是伤痕，连自己都还没完全拼凑好的人。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阳光透过玻璃，在两人之间投下清晰的光影界限。赵承砚脸上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阳光男孩的笑容被失落和苦涩取代。他看着顾曼曼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坦诚和……拒绝。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咖啡馆轻柔的音乐在流淌。
许久，赵承砚才长长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吐出一口气。他端起早已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再抬头时，他努力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却依旧带着风度的笑容。
“我明白了，曼曼。”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努力维持着平静，“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么坦诚。”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落寞，“向日葵……不会再有了。打扰，也不会再有了。”他深深地看了顾曼曼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太多未竟的情感，最终化为一句：“好好养伤。保重。”
没有多余的言语，赵承砚转身，推开咖啡馆的门，走进了外面喧嚣的阳光里。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被阳光灼伤的孤寂。
顾曼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轻轻舒了一口气。心头那块无形的石头似乎被搬开了，虽然带着一丝淡淡的歉意，但更多的是解脱。她端起柠檬水，小口地啜饮着。窗外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映出几分疲惫，却也映出几分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她知道，自己做出了最负责任的选择。未来的路依旧艰难，但至少，她可以轻装上阵，专注于眼前这场与黑暗和时间的赛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