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华丽牢笼,滴水不漏

“知航实业”的LOGO——一艘抽象的、乘风破浪的巨轮——在摩天大楼光洁如镜的玻璃幕墙上反射着正午刺目的阳光。这栋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造型极具现代感的写字楼,如同一个巨大的、由钢铁与玻璃构筑的冰冷图腾,无声地宣示着其拥有者的财富与地位。旋转门无声地吞吐着衣着光鲜、步履匆匆的精英白领,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咖啡因和高效运转的金钱气息。

张国安、叶瑞安、顾曼曼三人踏入一楼挑高惊人的大堂。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他们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张国安一身便装,眉宇间带着职业的沉稳与不易察觉的锐利;叶瑞安穿着熨帖的衬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而深邃;顾曼曼则是一身利落的深色便服,脖子上挂着降噪耳机,脸色依旧带着些许苍白,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星,锐利地扫视着这个奢华却冰冷的空间。前台穿着考究套装的年轻女子带着无可挑剔却疏离的微笑,在确认了预约后,用内部电话低声通报,随即示意他们乘坐专用电梯直达顶层。

电梯平稳而无声地上升,数字飞快跳动。当电梯门在顶层无声滑开时,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昂贵皮革、雪茄烟丝和某种冷冽木质香调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是一条宽阔、铺着厚实暗纹地毯的走廊,光线柔和,墙壁上挂着抽象派油画。走廊尽头,两扇厚重的、镶嵌着黄铜把手的实木大门紧闭着,门旁肃立着一位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显然是保镖兼助理。

助理微微躬身,为他们推开大门。

门内,是一个视野极其开阔、装修极尽奢华的办公室。占据了几乎一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外,是H市繁华的天际线,车水马龙如同蝼蚁般在脚下蠕动。昂贵的波斯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一张巨大的、泛着乌光的红木办公桌如同岛屿般矗立在办公室中央,桌后是一张宽大的、真皮包裹的高背老板椅。靠墙是一组同样材质的、线条硬朗的会客沙发和茶几。空气里除了奢靡的味道,还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

萧知远就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身影高大挺拔,深灰色的高定西装没有一丝褶皱。他并未转身,只是微微侧头,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张队长,叶顾问,顾警官。请坐。” 语气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白丽华坐在靠近办公桌的一张单人沙发里。她换了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套装,脸上化了精致的妆容,遮掩了大部分憔悴,但红肿的眼眶和眉宇间深刻的哀恸痕迹依旧清晰可见。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方素白的手帕,指节泛白。看到警察进来,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恨和审视,尤其在顾曼曼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陆铭铠则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他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得像结冰的湖面。他面前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摊开的皮质文件夹,姿态放松却带着极强的掌控感。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嘴角甚至扯出一个极其职业化、毫无温度的弧度:“三位警官,请坐。时间宝贵,我们开始吧。”

张国安率先在萧知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叶瑞安和顾曼曼分坐两侧。顾曼曼坐下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绷紧了一下,指尖在膝盖上轻轻蜷缩,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这间办公室的奢华、冰冷和无处不在的压迫感,让她感觉比那个污秽的厕所现场更不舒服。她需要调动更多的精神力量来对抗这种环境带来的不适感。

“萧先生,萧太太,节哀。” 张国安开门见山,声音沉稳有力,“我们这次来,是想更深入地了解萧然同学生前的一些情况,希望能找到更多破案线索。”

萧知远终于缓缓转过身。他走到办公桌后,并没有坐下,而是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俯瞰领地的雄狮。他的面容刚毅,线条冷硬,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看不到底,只有一股沉甸甸的、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沉默地注视着张国安,似乎在评估对方话语的分量。

“了解什么?” 白丽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抢先开口,手帕紧紧按在鼻端,“我儿子…那么好…那么优秀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凶手就是那个吴浩宇!你们不去抓他,审他,枪毙他!跑到这里来问什么?!”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尖锐,带着歇斯底里的控诉。

“萧太太,” 叶瑞安温和地接过话,声音如同清泉,试图缓和气氛,“我们理解您的悲痛。但破案需要全面、客观的信息。萧然同学平时在学校,除了学习,还有哪些兴趣爱好?他平时和哪些同学来往比较密切?或者说,有没有一个关系特别好的小圈子?”

“小然他…” 白丽华刚想开口,陆铭铠的声音便恰到好处地插了进来,带着律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叶顾问,萧然同学的兴趣非常广泛。他热爱运动,是校篮球队的绝对主力,身体素质极佳;他喜欢音乐,钢琴弹得很好;他思维活跃,对科技前沿也很感兴趣。至于同学交往,” 陆铭铠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文件夹,“正如之前学校方面反馈的,萧然同学性格开朗阳光,乐于助人,和大部分同学都相处融洽。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比如陈锋、李明、张伟,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们经常一起讨论学习、参加社团活动,关系纯粹而积极。” 他报出的名字,与王校长如出一辙。话语滴水不漏,将萧然的形象包裹得完美无缺。

“那么,除了这个‘积极向上’的小圈子,” 顾曼曼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珠落玉盘,打破了陆铭铠精心营造的氛围。她没有看陆铭铠,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直视着白丽华,“萧然同学和学校里那些…嗯,比较沉默内向的,或者家境普通甚至困难的同学,关系怎么样?比如,吴浩宇之外的其他同学?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或者,他有没有提到过在学校里和谁有过冲突?” 她的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指被所有人刻意回避的核心。

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

白丽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挺直了背,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指紧紧攥着手帕,指关节捏得发白。她的嘴唇哆嗦着,眼中瞬间燃起熊熊怒火:“你…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暗示我儿子欺负别人吗?!我儿子那么善良!他只会帮助别人!那个吴浩宇就是心理阴暗,嫉妒成性!他…”

“顾警官!” 陆铭铠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打断和隐隐的警告意味。他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直刺顾曼曼,“请注意您的措辞和提问方向!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对一位刚刚失去爱子、悲痛欲绝的母亲,提出这种带有明显暗示性和倾向性的问题,不仅不合时宜,更是对逝者极其不尊重!也是对萧先生和萧太太情感的二次伤害!”

他语气沉痛而义正词严,仿佛顾曼曼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我们的立场非常明确!吴浩宇有明确的伤害动机(下午的冲突视频为证),有作案的时间窗口(案发当晚行踪不明),更有扭曲的心理基础!警方的调查方向,理应围绕吴浩宇及其社会关系展开!而不是在这里,耗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试图挖掘一些捕风捉影、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去污名化一位无辜的受害者!这不仅是资源的浪费,更会让真正的凶手有更多时间逍遥法外,甚至毁灭证据!” 他的话语如同连珠炮,逻辑严密,气势逼人,将“干扰调查”、“污名化受害者”的大帽子狠狠地扣了下来。

张国安的眉头紧紧拧起,刚想开口反驳。叶瑞安的目光则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捕捉到了在陆铭铠这番强势发言掩盖下,萧知远和白丽华脸上细微却真实的变化!

萧知远依旧撑着桌子,面色沉静如水,仿佛陆铭铠的话就是他意志的延伸。但当顾曼曼直接问及萧然与其他“弱势”同学关系时,叶瑞安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撑在桌沿的右手食指,似乎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向下叩击了一次桌面。那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触碰到敏感神经后的、本能的警惕和防御!他对于“冲突”这个词汇本身,有着异乎寻常的警觉。

而白丽华,在陆铭铠打断顾曼曼、并强势将话题引回吴浩宇身上时,她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她紧攥着手帕的手指微微松开,甚至下意识地用手帕轻轻按了按并未出汗的鬓角。她的眼神,在最初的愤怒和失控后,此刻竟流露出一丝……如释重负?仿佛陆铭铠的强势介入,替她挡开了一个极其危险、她不愿甚至不敢触碰的话题深渊。她对“冲突”的回避,远比对“吴浩宇是凶手”的认定更加坚决!这绝不仅仅是为了维护儿子的“完美”形象那么简单。

“陆律师言重了。” 张国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打断了陆铭铠的滔滔不绝,“警方如何调查,自有程序和规范。任何有助于查明真相的信息,都是我们需要的。萧然同学的人际关系,无论是和谁,都是调查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存在所谓的‘污名化’!”

他锐利的目光转向萧知远:“萧先生,萧然同学生前,有没有向你们提起过,他在学校是否感到压力?或者,有没有和谁结下过比较深的矛盾?不仅仅是吴浩宇,任何可能的人?”

萧知远终于缓缓直起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国安,眼神如同深渊般平静,却带着千钧重压。他没有立刻回答张国安的问题,而是沉默了几秒。这几秒钟的沉默,在奢华的办公室里显得无比漫长而沉重,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终于,他低沉而缓慢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铅块砸在地毯上:

“张队长,我儿子死了。”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三位警察,最后定格在张国安脸上,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们只想知道一件事——”

“是谁杀了他。”

“以及,你们什么时候能把凶手绳之以法。”

“至于其他的……” 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漠然,“我们没有兴趣,也认为没有必要。我相信陆律师已经提供了足够清晰的方向。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判断。我们只等结果。”

滴水不漏。铜墙铁壁。

华丽冰冷的办公室,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牢笼。真相被锁在门外,而里面,只有被精心维护的“完美”假象,和用权势浇筑的、冰冷的沉默壁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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