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沉默的校园,无声的控诉

H市第三实验中学,坐落在城市相对安静的老城区边缘。高大的梧桐树荫蔽着红砖砌成的教学楼,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干净的水泥路面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正值课间,穿着统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穿过林荫道,抱着书本,或嬉笑打闹,或低声交谈。广播里播放着轻柔的钢琴曲,一切都显得那么秩序井然,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与校园特有的宁静气息。

然而,当张国安的黑色吉普车缓缓驶入校园,停在主教学楼前时,顾曼曼隔着车窗玻璃看着眼前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心头却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透不过气来。这份宁静,在她眼中,更像一层精心编织的、密不透风的幕布,掩盖着底下涌动的暗流和无声的嘶吼。

驾驶座的张国安熄了火,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他回头看了眼后座的叶瑞安和顾曼曼,眼神凝重:“准备好了吗?这趟水,估计比我们想的还浑。”

叶瑞安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锐利,如同精密的扫描仪,已经开始了对环境无声的评估。他轻轻点了点头:“张队,按计划,心理观察和引导交给我。”

顾曼曼没有说话,只是将挂在脖子上的降噪耳机又往上提了提,确保它稳固地罩在耳朵上。她拉开车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校园里清新的草木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粉笔灰味道涌入鼻腔,却无法驱散她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如同铁锈般的压抑感。她下意识地用指尖碰了碰左手腕上的向日葵手链,冰凉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定。

他们的第一站是校长室。校长姓王,一个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银边眼镜的男人。见到张国安出示的证件和介绍信,王校长的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热情笑容,亲自起身泡茶,动作殷勤得有些过分。

“张警官,叶顾问,顾警官,欢迎欢迎!哎呀,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学校也是万分痛心啊!萧然同学…唉,多好的一个孩子…” 王校长将热气腾腾的茶杯依次推到三人面前,语气沉痛,眉头紧锁,“品学兼优,性格开朗,乐于助人!老师们没有不夸的,同学们也都喜欢他!是我们学校重点培养的苗子啊!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会遭此横祸!”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张国安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王校长,节哀。我们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下萧然同学平时在校的表现,尤其是人际关系方面。有没有和谁发生过比较激烈的矛盾?或者说,有没有同学对他表现出明显的敌意?”

“矛盾?敌意?” 王校长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萧然同学人缘特别好!他性格阳光,又热心,经常帮助学习有困难的同学,比如那个…那个吴浩宇!” 他像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例证,语气笃定,“张队长,你们也看到那段视频了吧?那纯粹是吴浩宇同学心理压力大,一时情绪失控!萧然同学完全是包容他,忍让着他!平时萧然可没少帮他!这孩子,就是太善良了…”

顾曼曼安静地坐在沙发角落,捧着那杯没动过的热茶。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校长宽大的办公桌,扫过书架上排列整齐的奖杯和“优秀示范学校”的牌匾,最后落回王校长那张情绪饱满的脸上。他说话时,眼神真诚,表情到位,语气抑扬顿挫,每一个词都像精心排练过。然而,顾曼曼却捕捉到了他眼角肌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抽动——那是一种深藏在职业化表演下的紧张和焦虑。当他说到“吴浩宇”三个字时,语速会不自觉地加快一点点,眼神会下意识地避开张国安的直视,看向桌面上的茶杯。他在害怕?还是在刻意强调什么?

叶瑞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语气温和地接话:“王校长,萧然同学确实非常优秀。我们理解学校的痛心。那么,除了吴浩宇同学,萧然平时和哪些同学走得比较近呢?或者说,他有没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小圈子?”

王校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在掩饰思考的间隙:“圈子?哦,年轻人嘛,总有几个玩得好的。萧然和隔壁班的李明、还有我们班的陈锋、张伟几个关系都不错,都是好学生!一起打打球,讨论讨论学习,都是积极向上的!” 他报出的名字,都在学校表彰栏的光荣榜上出现过。

“案发当晚,也就是昨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学校除了保安巡逻,还有没有其他师生可能滞留在校内?比如值日的,或者参加课外活动的?” 张国安追问。

“没有,绝对没有!” 王校长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们学校管理非常严格!晚自习九点准时结束,学生必须全部离校!保安会清场锁门的!案发地点在旧实验楼那边的厕所,那边晚上根本没人去!肯定是…咳,” 他意识到自己差点失言,赶紧打住,又换回沉痛的语气,“肯定是外来的不法分子干的!或者…就是那个吴浩宇,他肯定是偷偷溜回学校伺机报复!”

离开校长室,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王校长的话滴水不漏,将萧然塑造成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将矛头牢牢锁定在吴浩宇身上,对任何可能存在的校园阴暗面都讳莫如深。

接下来是萧然的班主任李老师,一个四十多岁、看起来有些疲惫的中年女教师。她的办公室堆满了作业本和试卷。见到警察,她显得很紧张,双手一直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李老师,萧然在班里表现怎么样?和同学们相处融洽吗?” 张国安尽量放缓语气。

“萧然…萧然同学…” 李老师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神躲闪,“他…他成绩很好,脑子很聪明…就是…就是有时候活泼了点…” 她似乎在斟酌用词,非常小心,“和同学…相处…还…还行吧。”

“还行?” 顾曼曼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中的迟疑和闪烁,“李老师,‘还行’具体是指什么?有没有和谁发生过比较严重的冲突?除了昨天下午和吴浩宇的那次?”

“冲突?没…没有吧…” 李老师飞快地摇头,脸色更白了,“同学之间,小打小闹…难免的…吴浩宇同学…性格是有点内向…可能…可能有点误会…” 她的目光不停地瞟向门口,仿佛那里有什么让她极度不安的东西。当张国安问及昨晚是否有学生滞留时,她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没有”、“不可能”、“学校管得很严”。

叶瑞安静静地观察着李老师。她的肢体语言充满了防御性:身体微微后倾,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尽管后来放了下来),脚尖朝向门口。她的呼吸频率明显加快,尤其在回答关于冲突和昨晚行踪的问题时。她不敢与任何一位警官有超过两秒的眼神接触。她在恐惧。恐惧什么?是萧家的权势?还是说出真相可能带来的不可预知的后果?她的话语看似在维护萧然的“好学生”形象,实则更像是在仓促地撇清关系,将自己和任何可能的“管理失职”拉开距离。

之后走访的几位任课老师,情况大同小异。数学老师是个严肃的老头,只谈萧然的数学天赋,对其他问题一概以“不清楚”、“不了解学生私生活”搪塞。英语老师是个年轻女性,提到萧然时语气夸张地赞美其口语流利、思维活跃,但当顾曼曼问及萧然是否在课堂上对其他同学有过不恰当的言行时,她立刻变得含糊其辞,眼神飘忽,最终以“记不清了”结束。体育老师则爽快地表示萧然篮球打得好,是校队主力,人缘不错,没听说和谁有矛盾。

课间操时间,张国安试图在操场上随机找几个学生聊聊。目标锁定在几个看起来比较面善、不太像“刺头”的学生。

“同学,打扰一下,我们是警察,想了解点情况。” 张国安尽量温和地出示了一下证件。

被拦住的几个学生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关于…关于萧然学长吗?”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小声问,声音细若蚊呐。

“对,你们平时觉得萧然学长人怎么样?” 叶瑞安接过话,语气更加温和。

“萧…萧然学长…很好啊…” 眼镜男生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打篮球很厉害…学习也好…”

“他…他挺大方的…” 旁边一个女生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声音更小,说完立刻抿紧了嘴唇。

“那…他有没有和谁关系不太好?比如…吴浩宇?” 顾曼曼轻声问,目光平静地扫过几个学生。

听到“吴浩宇”的名字,几个学生明显瑟缩了一下,眼神躲闪得更厉害。

“没…没听说…”

“不…不知道…”

“我…我们要去做操了…” 眼镜男生像是找到了救星,匆匆说完,拉着同伴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其他学生看到警察在问话,也像躲避瘟疫一样,远远地绕开他们走。

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笼罩着整个校园。恐惧如同透明的蛛网,粘附在每一个角落,缠绕在每一个知情或可能知情的人心上。所有人都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勒紧了喉咙,捂住了嘴巴。他们众口一词地赞美着萧然,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触及真相的词汇,对吴浩宇的名字则充满了避之不及的恐惧和讳莫如深。整个校园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那些言不由衷的、千篇一律的“好”,和无处不在的沉默。这沉默,比任何喧嚣都更刺耳,更沉重。

顾曼曼站在喧闹的操场边缘,看着那些穿着统一校服、奔跑跳跃的身影。阳光很好,青春洋溢。但她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经历过真正的黑暗和无声,那是边境铁皮箱里绝望的死寂。而眼前这片被阳光照耀的校园里的沉默,却带着一种更深的、更令人窒息的虚伪和压抑。这是一种被权力精心粉饰过的沉默,一种用恐惧和谎言浇筑的沉默。它像一层厚厚的、无形的裹尸布,正试图将那个肮脏厕所里的真相,连同萧然生前所有的恶行,一起埋葬。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左手腕上的向日葵手链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真相,被捂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校园深处,无声地控诉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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