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海市蜃楼的行程
H市局刑侦一队的办公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混合着咖啡因的提神气息和电子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自AI换脸案的“铁证”被列为头号怀疑目标后，时间的流逝仿佛都带上了重量。
投影屏幕上，陆东汕那张在异国他乡“完美”出席商务会议的脸庞已经被定格，像一张充满讽刺意味的面具，无声地嘲笑着调查的困境。
张国安（小安子）放下卫星电话，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转向刚子和大猫，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到了密切关注着他们这边动静的范天明和叶瑞安耳中。
“国际刑警协作那边回复了，”张国安的声音带着长途通讯后的沙哑，“陆东汕声称入住的‘滨海棕榈’酒店，确实有他的入住记录。时间也对得上。”
刚子眉头紧锁：“看起来没问题？”
“问题就在这儿！”张国安摇头，手指重重敲在刚子刚刚整理好的航班信息表上，“入住记录是电子录入，但现场签到簿呢？会议主办方提供的分会场签到名单，上面确实有‘陆东汕’的签名，但刚子比对过我们掌握的陆东汕在其他文件上的亲笔签名，”他拿起两张打印纸，“你们看！”
刚子将两张签名放大图并排展示在便携屏幕上。一张是会议签到表上的签名，龙飞凤舞；另一张是陆东汕公司一份合同上的签名，同样流畅，但细看之下，笔画的起承转合、连笔处的力度和弧度，存在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差异。尤其是“东”字的最后一勾，签到表上的显得刻意圆滑，而合同上的则带着一丝凌厉的顿挫。
“差异点主要在书写习惯的下意识流露上，”刚子解释道，声音沉稳有力，“虽然模仿得很像，但一个人的签名在放松状态下的细微特征很难完全复制。这个签到签名，更像是……照着模板描的。”
大猫抱着胳膊，眼神锐利：“也就是说，有人替他签了到？或者他自己签了，但时间根本对不上？”
“更麻烦的是时间点。”张国安指着会议议程表，“根据议程，陆东汕参加的A分会场讨论，和他声称参加的B分会场主题演讲，在时间上有将近十五分钟的重叠。他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除非他会分身术。而主办方的监控，恰好在那十五分钟，A、B两个分会场入口的摄像头都‘例行检修’，一片漆黑。”他冷笑一声，“这‘检修’时间，掐得可真准。”
范天明站在几步开外，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走过来，拿起那两份签名对比图，又看了看那份“巧妙”避开关键时间的监控检修记录单。“海市蜃楼。”他吐出四个字，声音冰冷，“行程是假的，签名是假的，连这所谓的会议记录，恐怕都掺了水。给我盯死那个声称在B会场见过陆东汕的‘证人’！找到他，撬开他的嘴！”
“已经在接触了，”张国安点头，“对方叫王强，是个经常跑东南亚的贸易掮客，有点滑头。我们的人刚找到他下榻的酒店，他显得很紧张，回答问题支支吾吾，明显心里有鬼。刚子和大猫准备下午再去‘拜访’他一次。”
“好！注意策略，拿到实锤！”范天明转向另一边，“菜菜，你那边有进展吗？”
菜嘉黎（菜菜）整个人几乎要陷进巨大的显示器后面，屏幕上不再是视频画面，而是飞速滚动的、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流和复杂的数据分析图谱。她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舞动如飞，发出密集的敲击声。
“头儿，水深得很！”菜菜头也不抬，声音带着技术攻坚特有的亢奋与一丝疲惫，“这视频的伪造技术绝对是顶级的！表层数据干净得跟水洗过一样。我现在在挖更深层的东西——生物信号一致性。”
她快速切换屏幕，调出两个波形图。“左边这个是陆东汕在一个真实新闻采访视频里，回答尖锐问题时，瞳孔无意识放大的光反射率变化波形，很自然。右边这个，是伪造视频里他在餐厅‘举杯应对’时，模拟瞳孔反应的波形。”她指着两条看似相似，但在几个关键时间点频率和幅度存在微妙差异的曲线，“看到了吗？AI在模拟这种由潜意识控制的生理反应时，还是会出现微小的、非自然的规律性抖动！就像……机器模仿呼吸，总差那么一口气！”
她兴奋地拍了下桌子：“虽然还不能作为法庭直接证据，但这是强有力的指向性线索！另外，我正在尝试逆向追踪原始视频素材的‘数字指纹’，看看能不能找到合成源头的蛛丝马迹，这需要点运气和时间。”
“干得好！继续挖！”范天明精神一振，菜菜的发现就像在铜墙铁壁上凿开了一道细缝，透进了光。“小楠，给菜菜需要的所有支持！”
“是！”陈筱楠（小楠）立刻应道，抱着一叠刚打印出来的通讯记录和银行流水，放到菜菜手边，“菜菜姐，你要的陆东汕及其核心关系人近三个月的通讯和资金异常流动初步筛查，重点标红的几笔大额跨境支付，收款方信息很模糊。”
“谢啦小楠！”菜菜扫了一眼，眼睛更亮了，“模糊就对了！越模糊越有鬼！这很可能就是买‘技术’的黑钱！”
办公室另一角，顾曼曼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面前摊开着案卷材料，目光却似乎没有焦点。她的左手无意识地按着右侧太阳穴，指尖微微用力。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那层惯常的、开朗乐观的“面具”显得有些透明，透出底下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紧绷。
她拿起桌上一块包装精致的小点心——是叶瑞安早上带来的，一块做成小兔子形状的奶黄酥。她看了看，几乎没有犹豫，像完成任务一样，迅速塞进嘴里，几乎是囫囵吞了下去，甚至没怎么咀嚼。快速吞咽的动作带着一种习惯性的、近乎本能的仓促，仿佛卧底时期抢食的阴影仍在潜意识里作祟。吃完后，她端起旁边的水杯，灌了一大口，才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叶瑞安坐在她斜对面，看似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关于陆东汕妻子孙莉的背景调查报告，但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顾曼曼。看到她快速吞咽点心和按揉太阳穴的小动作，他镜片后的目光沉了沉，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没有立刻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将自己桌上那杯还温热的、无糖的枸杞菊花茶轻轻推到了顾曼曼的桌角边缘。
顾曼曼微微一怔，目光落在那杯冒着氤氲热气的茶上。她没有去看叶瑞安，也没有道谢，只是停顿了几秒，然后伸出手，将杯子拉近了一点。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带着淡淡的菊香和枸杞的微甜气息。她端起杯子，小口地啜饮着，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真的带来了一丝舒缓，按着太阳穴的手指也稍稍放松了些。
叶瑞安看到这一幕，紧绷的嘴角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孙莉的资料上。这位陆太太，表面上是位优雅的全职太太，热衷慈善，但名下有几家关联公司的股权结构非常复杂，资金来源成谜，与一些背景模糊的投资公司往来密切。她的心理画像，在叶瑞安的脑海中逐渐勾勒成型：焦虑、控制欲强、极度依赖丈夫维持的优渥生活，为了保住这一切，她的底线……恐怕很低。
“小安子！”范天明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暂时的宁静，“王强那边，你们下午去，策略调整一下。瑞安的分析出来了，孙莉是关键，这个王强很可能只是个拿钱跑腿的中间人。审讯重点，一是施压，让他知道作伪证的严重性；二是攻心，点明他只是被利用的工具，随时可能被抛弃甚至灭口！把他背后的孙莉给我揪出来！”
“明白！”张国安、刚子、大猫齐声应道，眼神锐利。刚子已经开始活动手腕，大猫则默默检查着随身记录仪。
办公室里的气氛更加凝重而充满张力。海外行程的虚假面纱被层层剥开，技术分析的利刃正在数字的迷宫中艰难前行，而审讯室的无声战场也即将拉开帷幕。每个人都像绷紧的弦，在各自的岗位上，向着那隐藏在“铁证”背后的真相，一步步掘进。窗台上的向日葵依旧灿烂，无声地见证着这场与虚幻和谎言进行的无声较量。水面下的暗流，正变得越来越汹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