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向日葵与微表情
刑侦一队办公室的空气，似乎被连日来AI换脸案的紧张高压抽干了活力，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沉闷地回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熬夜的痕迹和凝重的专注。张国安带着刚子和大猫一早就再次扑向王强那个滑不溜秋的贸易掮客，办公室里剩下的人都在各自的位置上，与无形的数据和线索搏斗。
顾曼曼坐在桌前，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刚收到的、关于孙莉名下关联公司资金流的补充报告上。那些复杂的数字和陌生的公司名在她眼前跳动，像一群难以捕捉的飞虫。她下意识地捏了捏眉心，试图驱散那阵隐隐的、熟悉的抽痛。桌上，叶瑞安早上带来的那杯无糖豆浆已经凉透，她只喝了一半。旁边，昨天赵承砚送的那瓶助眠香薰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和雪松混合的木质香气，在凝滞的空气中努力营造着一丝舒缓的氛围。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得甚至有些突兀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
“下午茶时间到！来慰问前线作战的同志们！”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赵承砚穿着一身笔挺的运动服，阳光帅气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手里拎着两大袋印着知名咖啡店Logo的纸袋，另一只胳膊下还夹着一个巨大的、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怀里抱着的一大捧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瓣饱满，生机勃勃，像一个个浓缩的小太阳，瞬间将办公室略显压抑的色调点亮了。
“哇！承砚哥！”小楠第一个惊喜地叫出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束花和咖啡袋。
菜菜也从代码的海洋里暂时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有八卦”的兴奋表情：“哟！赵公子，阵仗不小啊！这是要把我们办公室变成花房？”
范天明从队长办公室探出头，看到赵承砚这架势，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小子，还没到你报道的时间吧？”
赵承砚笑着，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目光却像精准的雷达，第一时间锁定了顾曼曼的位置，“我这不是想来慰问一下咱们刑侦一队的精英，尤其是……”他径直走到顾曼曼桌前，将那束巨大的向日葵轻轻放在她桌角，瞬间，那片金黄几乎占据了她视野的一角，浓郁的阳光气息扑面而来。
“尤其是我们劳苦功高的顾警官！”赵承砚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热情和关切，他微微俯身，看着顾曼曼，眼神专注，“曼曼，听说你们最近接了个棘手的案子，辛苦了。这个，”他拍了拍那个大盒子，“助眠香薰的升级版，我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效果据说更好，希望你能睡得好点。” 他又晃了晃手里的咖啡袋，“还有，大家都有份！提提神！”
顾曼曼在他走近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那副“乐观开朗”的面具瞬间就位。她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得无懈可击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哇！谢谢小燕子！这么大一束向日葵，还有香薰！太破费啦！” 她伸手接过香薰盒子，指尖却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那盒子有些烫手。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充满惊喜和活力，“正好，我需要提神呢！案子是有点磨人。”
赵承砚看着她明媚的笑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跟我客气啥！你用得着就好！” 他直起身，开始给其他人分发咖啡，“来来来，范队，叶顾问，菜菜，小楠，别客气！”
叶瑞安在赵承砚进门时，目光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深邃无波，看不出太多情绪。当赵承砚将咖啡放到他桌上时，他微微颔首，礼貌而疏离地道了声：“谢谢。”
菜菜接过咖啡，和小楠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嘴角都噙着看好戏的笑意。菜菜用吸管戳开咖啡盖，吸溜了一大口，故意拖长了语调：“哎呦，我们曼曼姐桌上这向日葵可真漂亮，看着就让人心情好。不像某些人啊，”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叶瑞安桌上那个朴素的、装着自制点心的保鲜盒，“就知道投喂点心，也不知道变点花样。”
小楠立刻会意，捂着嘴偷笑：“就是就是，点心虽好，哪有鲜花浪漫呀！承砚哥真有心！”
叶瑞安仿佛没听见她们的调侃，神色自若地拿起自己带来的保鲜盒，走到顾曼曼桌边。里面是几块做成精致花朵形状的绿豆糕，颜色清雅，看着就让人清爽。他温和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咖啡的香气和向日葵的浓烈：“曼曼，刚出炉的绿豆糕，清热解暑，不太甜。” 他没有看赵承砚，只是将盒子放在那束巨大的向日葵旁边，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对比——热烈的金黄与清雅的浅绿，张扬的浪漫与含蓄的关怀。
顾曼曼看着并排放在自己桌角的向日葵和绿豆糕，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像是精密的仪器卡顿了一下。她飞快地调整过来，对着叶瑞安也露出同样灿烂的笑容：“谢谢书呆子！正好有点饿了！” 她伸手拿起一块绿豆糕，这一次，她似乎刻意放慢了速度，小口地咬了一下，点点头，“嗯，好吃！” 但仔细看，她咀嚼的动作依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赵承砚看着叶瑞安自然的举动和顾曼曼的反应，脸上的笑容依旧阳光，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竞争意味。他哈哈一笑，拍了拍叶瑞安的肩膀：“叶顾问真是体贴！曼曼有你们这些好朋友关心，我就放心多了！” 他巧妙地强调了“好朋友”三个字。
办公室的气氛因为赵承砚的到来和鲜花咖啡的注入，短暂地活跃了一下，但底下涌动着无形的暗流。菜菜和小楠的视线在叶瑞安、顾曼曼、赵承砚三人之间来回穿梭，兴奋地用眼神交流着，仿佛在无声地呐喊：“叶顾CP保卫战警报拉响！青梅竹马攻势猛烈！”
范天明看着这暗潮涌动的场面，无奈地咳了一声，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正轨：“行了行了，热闹看完了，该干嘛干嘛！案子还没破呢！” 他看向叶瑞安，“瑞安，你那边侧写有新的方向吗？”
叶瑞安立刻收敛心神，回到专业状态，走回自己的座位，调出分析图：“有。结合菜菜发现的生物信号异常点（瞳孔反应、微表情），以及小安子他们查到的海外行程伪造线索，我深化了对陆东汕核心家属——主要是其妻孙莉的心理侧写。”
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学术性的冷静：“孙莉此人，表面优雅从容，实则内心高度焦虑，控制欲极强。她对丈夫陆东汕的依赖，不仅在于情感，更在于其提供的优渥社会地位和物质保障。陆东汕一旦入狱，她的‘完美世界’将彻底崩塌。这种恐惧，会驱使她采取极端手段。”
叶瑞安指着屏幕上孙莉的照片，她的眼神看似平静，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她迷信金钱和技术的‘万能’，认为只要代价足够，就能买通一切，包括‘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她选择AI伪造视频这种高风险方式，恰恰暴露了她的两个核心心理弱点：一是对技术力量的盲目信任；二是对传统侦查手段的轻视，认为只要表面无懈可击就能过关。”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菜菜身上：“这给我们指明了方向。伪造证据的核心，必然围绕着那份‘不在场证明’本身。要彻底击溃她，就必须在她最自信、投入最多的领域——这份伪造的‘铁证’上，找到她无法辩驳的、无可争议的破绽！”
叶瑞安的话音刚落，菜菜那边猛地爆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呼：“找到了！叶顾问！你简直就是预言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菜菜身上。只见她激动地指着主屏幕上被分割成两部分的画面。左边是陆东汕在伪造视频中，听到一个尖锐问题时，脸部放大的特写；右边则是他从某个真实新闻发布会上被记者犀利追问时的脸部特写。
“看这里！看嘴角这个微小的、向下撇的肌肉抽动！”菜菜用激光笔圈出伪造视频中陆东汕嘴角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纹路变化，“这是人类在感到压力、不悦或试图掩饰情绪时，一个非常细微的下意识表情，叫‘微表情’，持续时间通常不到1/15秒！”
她又指向右边真实视频中，陆东汕在类似情境下，嘴角同样位置出现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微小抽动。
“关键来了！”菜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在真实视频里，这个‘撇嘴’微表情出现的时间点、持续时长、肌肉牵动的幅度，与他当时听到的问题难度、以及后续他眼神中闪过的瞬间阴郁，是完全吻合的！是真实情绪的自然流露！”
她将激光笔重重指向伪造视频：“但是！在这个伪造视频里，这个‘撇嘴’微表情出现的时间点非常突兀！它出现在一个相对温和的问题之后，而且，它出现的方式！” 菜菜放大波形图，“它的波形太‘标准’了！持续时间和肌肉运动幅度，几乎完全复制了真实视频里的那次，缺少了真实情境下应有的微妙变化！就像……就像一个被精确复制粘贴的表情包，硬生生塞进了一个不该出现的地方！”
菜菜调出复杂的算法分析结果，展示着统计学上的显著差异：“更重要的是，我分析了陆东汕已知的所有公开影像资料，建立了他个人独特的‘微表情库’模型。这个伪造视频中出现的‘撇嘴’微表情，其发生的概率、组合模式以及与其他表情（比如眼神）的联动关系，与模型预测存在无法解释的偏差！换句话说，AI在模仿人类这种极端复杂、情境依赖的微表情时，露出了致命的马脚！”
她兴奋地一拍桌子，转向范天明和所有人，眼睛亮得惊人：“头儿！叶顾问！这就是铁证！这不是感觉，这是基于生物特征和统计学模型的客观证据！这份视频是伪造的！AI合成的铁证就在这里——陆东汕那些‘完美’表情下，藏着无法掩饰的、非人类的‘微表情’破绽！”
办公室瞬间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欢呼。范天明脸上终于露出了多日不见的、如释重负的笑容，用力挥了下拳头：“干得漂亮，菜菜！瑞安，神了！方向完全正确！”
顾曼曼看着屏幕上那被放大的、揭示谎言的细微纹路，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内侧那道被衣袖遮盖的旧疤。伪装……再完美的伪装，终究会在最细微处，留下无法磨灭的真实痕迹吗？她拿起桌上那块没吃完的绿豆糕，这次，她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感受着那清甜的豆香在舌尖化开，目光落在桌角那束灿烂得过分的向日葵上，又掠过旁边那个朴素的保鲜盒，眼神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
赵承砚带来的短暂喧嚣，此刻已被这突破性的技术发现彻底冲散。阳光透过窗户，照耀着那束蓬勃的向日葵，也照耀着屏幕上那决定性的微表情裂痕。真相的曙光，终于刺破了精心编织的数字迷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