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余波与疗愈
H市局大楼顶层会议厅,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晨光中苏醒。一场备受瞩目的新闻发布会正在进行。长枪短炮的镜头对准主席台,闪光灯亮成一片。
赵文博局长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警服,肩章上的警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面容沉稳,眼神锐利,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力量:
“……经过H市警方刑侦支队全体干警连续奋战、缜密侦查,‘影烛会’特大文物走私、故意杀人、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案,现已成功告破!”
台下瞬间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和相机快门的爆响。
赵文博沉稳地继续:“主要犯罪嫌疑人崔岩兵(代号‘烛影’)、金华祝(代号‘金樽’)、马彪(代号‘影獒’)等核心成员已全部落网!缴获涉案珍贵文物一百二十七件,查扣、冻结涉案资产总值初步估算超过十亿元!彻底捣毁了以所谓‘影烛会’为幌子,实则进行血腥犯罪、非法牟利的犯罪集团!”
他身后的巨大屏幕上,适时地播放着经过处理的案件关键画面:矿洞入口的警戒线、暗格里发现的印章和帛书、账簿的关键页截图、崔岩兵和金华祝被捕时的照片(面部打码)、以及整齐陈列在证物台上、散发着历史幽光的部分涉案文物。没有血腥现场,没有诡异符号,只有冰冷的证据链条和法律的威严。
“本案中,犯罪分子利用封建迷信、制造恐怖氛围、实施血腥犯罪,手段残忍,性质极其恶劣!但事实再次证明,任何装神弄鬼、践踏法律的犯罪行为,在公安机关的严厉打击和科学侦查面前,都必将无所遁形,受到法律的严惩!”赵文博的声音陡然拔高,铿锵有力,“所谓的‘鬼杀人’、‘血咒索命’,不过是犯罪分子为掩盖其丑陋罪行、扰乱社会秩序所编造的谎言!请广大市民不信谣、不传谣!我们坚信,正义的阳光终将驱散一切阴霾!”
“哗——!”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记者们纷纷举手提问,闪光灯再次亮成一片。青石镇的阴霾,孔、罗两家的悲恸,以及笼罩在城市上空多日的诡异恐惧,终于在这一刻,被警方强有力的声音和如山铁证,彻底击碎、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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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会进行的同时,市局证物保管中心内,气氛肃穆而庄重。一排排特制的防弹玻璃展柜被小心翼翼地打开。林溪戴着白手套,在陈筱楠(小楠)的协助下,正一丝不苟地将最后一批从矿洞暗格带回的涉案文物——那几件镶嵌宝石的金器和玉器,以及那枚沉重的黑色“烛影之瞳”印章,从证物保管箱中取出,放入铺着特制防震绒布的文物专用转运箱内。
她的动作稳定而轻柔,眼神专注。膝盖上绑着护膝,助行杖靠在一旁的金属推车上。长时间的站立和轻微弯腰的动作,让右膝深处传来熟悉的酸胀感,但她全神贯注于眼前的工作,将不适感压至最低。
“编号SY-WW-086,明代晚期鎏金嵌宝莲纹香炉,本体无新增损毁痕迹……”
“编号SY-WW-087,清早期和田青玉雕螭龙璧,保存完好……”
“编号SY-WW-088,‘影烛之瞳’石质印章一枚,阴刻符号清晰……”
林溪清晰地报着每一件物品的名称、编号和状态,小楠在一旁快速核对清单并记录。这些承载着历史与罪恶的物品,即将被移交给省文物局和博物馆的专家,进行更深度的研究、保护和最终回归社会的展示。它们身上的血腥与诅咒,终将被时光和文明的力量所涤荡。
“林老师,都清点、封装完毕了。”小楠合上记录本,舒了口气。
林溪看着最后一个转运箱被密封、贴上封条,轻轻点了点头。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感悄然弥漫心头。这些冰冷的器物,曾是两个无辜老人丧命的导火索,是“影烛会”罪恶的象征。如今,它们作为证物的使命即将结束,即将回归其本应属于的历史文化序列。这像是一个轮回的终结。
“走吧。”林溪拿起助行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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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在市局康复中心宽敞明亮的器械区洒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汗水混合的气息,还有器械运转时发出的规律声响。
林溪站在平行杠中间。她没有使用助行杖,双手只是虚扶着冰凉的金属杠。右腿的护膝绑得很紧,提供着必要的支撑。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前方一米开外地面上贴着的一条醒目的红色胶带标记线上。
范天明站在平行杠外侧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插在裤袋里,身体却绷得笔直,目光紧紧地、一瞬不瞬地锁在林溪身上。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抿紧的唇线和偶尔滚动一下的喉结,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叶瑞安也在场,他坐在旁边的休息椅上,手里拿着一份资料,但目光也带着温和的鼓励,落在林溪身上。
康复师站在林溪侧后方,声音温和而充满力量:“林法医,准备好了吗?记住动作要领:重心平稳过渡,核心收紧,膝盖放松,感受股四头肌的发力……相信自己!”
林溪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感受着膝盖深处那熟悉的酸胀感和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力量感。她仿佛又看到了矿洞中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那扑来的诡异黑影,以及身边那个坚实、滚烫的怀抱带来的力量。她看到了孔维国和罗继明最后凝固的表情,也看到了证物台上那些文物被封装时,尘埃落定的平静。
她睁开眼,眼神清澈而坚定。目光越过那条红色的标记线,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左脚稳稳地支撑着身体大部分的重量。然后,她开始缓慢地、极其小心地,将重心向右腿转移。
右膝深处传来清晰的阻力感和细微的、如同生锈齿轮开始转动的摩擦感,伴随着熟悉的酸胀。但她没有退缩。她清晰地感受着股四头肌在护膝包裹下绷紧、发力,支撑起身体的重量。
一步。
右脚稳稳地踏在了红色的标记线上!
膝盖承受着身体的重量,传来清晰的、深沉的酸胀感,但并未出现预想中的剧痛或失控的颤抖!她稳稳地站住了!
没有依靠助行杖!没有扶着平行杠!
整个器械区瞬间安静下来!连其他正在复健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
范天明插在裤袋里的手猛地攥紧!他的眼睛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如释重负的激动!他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扶住她,但脚步刚抬起,又硬生生地停住,只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生怕惊扰了这奇迹般的一刻。
叶瑞安也放下了手中的资料,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由衷的赞许和温暖的笑意。
林溪站在那条红线上,感受着右膝传来的、沉重却真实的支撑感,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疲惫、喜悦、以及穿越漫长黑暗后终于触摸到光明的酸楚感,猛地冲上她的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她抬起头,看向几步之外那个紧张得如同石化了一般的男人,看向他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和关切。她努力想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嘴角却微微颤抖着。
成功了。虽然只是一步。虽然膝盖的酸胀依旧清晰。但这独立支撑的一步,如同破开坚冰的第一道裂痕。
康复师率先鼓起掌来,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太棒了!林法医!完美!”
掌声惊醒了范天明。他再也按捺不住,几个大步跨过去,在平行杠入口处停下,张开双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全然的骄傲:“溪溪!过来!”
林溪看着他那张写满紧张、骄傲和无限期待的脸,看着那敞开的、如同港湾般的怀抱。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将重心转移到左腿,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还有些僵硬的右腿,向前迈出第二步、第三步……
每一步都伴随着膝盖深处清晰的酸胀和阻力感,步伐缓慢而略显笨拙,但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实!
当她终于走出平行杠,脚步有些踉跄地、如同归巢的雏鸟般,跌入范天明早已等待的、坚实而滚烫的怀抱时,范天明的手臂瞬间收紧,将她紧紧拥住!
“好样的!溪溪!好样的!”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而激动,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无尽的骄傲。
林溪将脸埋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和温暖的气息,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浸湿了他的肩头。是疼痛的泪水,更是释放的泪水。那些压在心底的沉重——李哲瀚牺牲带来的阴影、被绑架留下的恐惧和伤痛、膝盖的桎梏、血腥现场和诡异符号带来的冲击——仿佛都在这一刻,随着这艰难而坚定的几步,随着这个滚烫的拥抱,被悄然卸下了一部分。
阳光透过窗户,将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叶瑞安在一旁微笑地看着,镜片后的目光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悠远。阳台上的绿植,似乎也在无声地舒展着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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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范天明家。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林溪靠在沙发上,右腿平放着,膝盖上覆盖着温热的热敷包,袅袅的药草蒸汽带着安神的味道缓缓升起。一天的疲惫和复健成功的兴奋渐渐沉淀下来。
范天明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削着一个苹果,果皮连成细长的一圈垂下。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林溪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满足。
“感觉怎么样?膝盖还难受吗?”他问,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到林溪面前的小碟子里。
“还好,就是有点酸。”林溪拿起一小块苹果,小口吃着,清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她看着范天明专注的侧脸,昏黄的灯光柔和了他硬朗的轮廓线条。一种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安宁感包裹着她。
沉默了片刻,林溪的目光扫过客厅,最后落在阳台那几盆沐浴在窗外城市灯火微光中的绿植上。绿萝的藤蔓垂下了新的嫩枝,虎皮兰挺拔如昔,仙人掌顶端那朵小小的黄花,在夜色里依旧倔强地绽放着。
她放下牙签,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清晰:“天明……我想……过两天,搬回我自己的公寓去住。”
范天明削苹果的动作猛地顿住。他抬起头,看向林溪,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错愕、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搬回去?为什么?是不是我哪里……”他下意识地问,声音有些发紧。
“不是。”林溪打断他,嘴角弯起一个清浅却温暖的弧度,眼神清澈地看着他,“你把我照顾得很好,真的。没有你……我可能走不到今天。”
她收回目光,看向范天明,眼神里带着一种新生的坚定和坦然:“而且,我的膝盖……我想试试。试试靠自己,走回去的路。” 她说的,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行走,更是心灵上真正的独立与回归。
范天明看着她的眼睛,看到了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那份被伤痛打磨后愈发坚韧的光芒,也看到了她对自己那份毫不掩饰的信任和依赖——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无需时刻依附的羁绊。他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下来,眼中的失落被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理解、心疼和骄傲的情绪所取代。
他放下水果刀,拿起一片苹果,却没有吃,只是轻轻摩挲着。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全然的包容:“好。听你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不过,钥匙给我留一把。方便我……去给绿植浇水。还有……监督某个不听话的病人按时复健。”
林溪看着他故作严肃却掩不住眼底温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容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生动:“好。”
窗外的城市华灯璀璨,车流如织。那些曾纠缠不休的血腥、诡秘与伤痛,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留下被冲刷后愈发坚实的岸。新的生活,如同阳台那朵在夜色里悄然绽放的小黄花,带着倔强的生命力,正从这片被守护的安宁中,悄然萌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