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团圆饭
市局食堂灯火通明，一扫往日办案时的紧张肃杀。红纸剪出的龙舟图案贴在窗户上，一串串五彩的小粽子挂饰从天花板垂落，空气里弥漫着粽叶的清香和饭菜温暖的热气。巨大的圆桌拼在一起，铺着干净的桌布，上面堆满了丰盛的菜肴：油亮的红烧肉、清蒸鱼、碧绿的时蔬，当然，主角是各种口味的粽子——豆沙的甜蜜、鲜肉的咸香、蛋黄的油润。
菜嘉黎和陈筱楠像两只忙碌又兴奋的蝴蝶，穿梭在桌子和厨房之间。菜嘉黎怀里抱着几大瓶冰镇汽水和果汁，脸颊因为跑动红扑扑的，嘴里还叼着根吸管，含糊不清地指挥着：“刚子哥，帮我把那盘盐水鸭挪过去点！小楠，叶顾问的宝贝点心盒子放林法医旁边，轻点拿！”
“知道啦菜菜姐！”陈筱楠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精致的多层竹编食盒，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知道里面内容的珍贵，“叶顾问的手艺，今天有口福了！”她动作麻利，却难掩毛手毛脚的本性，差点被桌腿绊倒，幸好旁边的张国安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哎哟喂，小楠同志，悠着点，粽子还没吃上，先把自己当粽子馅儿给拌了？”张国安笑着打趣，顺手把差点歪倒的饮料瓶扶正。
“小安子，少贫嘴，赶紧把椅子摆好！”赵刚沉稳的声音传来，他正和张谨毛一起把最后几把椅子归位。张谨毛检查着桌上的碗筷，动作干练，眼神习惯性地扫过食堂的几个出入口，即使在最放松的时刻，职业本能也刻在骨子里。
氛围轻松而喧闹。林溪今天特意换了一件浅色的针织衫，衬得气色好了许多。她尝试着不用助行杖，扶着桌沿，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的位置。每一步都带着复健的痕迹，膝盖的僵硬感依旧存在，但动作比之前流畅了不少。
“慢点，小溪。”范天明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他刚放下几瓶饮料，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他自然地伸出手，虚扶在她腰后，没有触碰，只是形成一个无形的支撑圈，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没事，天明，我能行。”林溪对他笑了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笑容是明亮的。她在椅子上坐稳，轻轻呼了口气。范天明这才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顺手把一碗温热的、飘着枸杞的红枣莲子羹推到她面前：“先喝点这个，暖暖胃。”
叶瑞安最后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拼盘。他穿着熨帖的衬衫，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地扫过热闹的众人，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林溪，看到她状态不错，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他把水果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范天明和林溪之间那自然而亲昵的互动，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欣慰。然而，当他的手指习惯性地滑进裤袋，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边缘已有些磨损的警徽时，那欣慰的光芒瞬间被更深的、如同幽潭般的思念和担忧取代。他迅速垂眸，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在留给他的位置上坐下，位置正好对着林溪。
“好了好了，都坐好，开饭了！”赵文博局长洪亮的声音压过了喧闹，他端着一杯茶站起来，脸上带着难得的、放松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食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今天端午节，难得大家伙儿能聚得这么齐。”赵文博环视一圈，目光在每一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上停留，“孔、罗两起案子，悬在咱们头顶上这么久，压得人喘不过气，现在，总算是尘埃落定，水落石出了！这个句号，是咱们一队所有人，拧成一股绳，用专业、用汗水、用脑子，一点一点啃下来的！”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卸下重担后的畅快。众人的脸上都浮现出认同和自豪的神情，菜嘉黎偷偷比了个胜利的手势，陈筱楠激动地抿着嘴。
“咱们干刑警的，”赵文博的语气稍稍沉凝，目光变得深邃悠远，“肩上担着的，是老百姓的平安，是法律的尊严。这份活儿，从来都不轻松。有危险，有压力，有解不开的结，也有…永远放不下的遗憾。”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此刻的喧嚣，落在了某个无形的点上，声音里带着沉重的敬意，“就像哲瀚…他用自己的命，守住了那个孩子，守住了咱们的底线。这份担当，这份牺牲，我们永远都不能忘。”
提到李哲瀚的名字，食堂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一瞬。欢快的气氛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冰，温度骤降。林溪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但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赵局长的目光，眼神里有伤痛，但更多的是一种经过淬炼的平静和坚毅。范天明放在桌下的手，轻轻覆上林溪紧握的拳头，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和温度。叶瑞安镜片后的目光也黯淡了一瞬，随即化作更深的沉静。
赵文博深吸一口气，重新扬起声调，驱散那短暂的沉重：“但今天，我们不光是纪念，更要往前看！案子破了，凶手落网了一个，另一个也跑不了！这证明了什么？证明邪不压正！证明咱们这支队伍，骨头是硬的，心是齐的！只要咱们这股劲儿在，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没有破不了的案！”他举起茶杯，声音洪亮，“来，这杯茶，我敬大家！敬咱们一队！辛苦了！端午安康！”
“敬一队！赵局辛苦！”众人纷纷起身，举起手中的杯盏，无论是饮料还是茶水，都饱含着真挚的情感和劫后余生的痛快。玻璃杯、塑料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食堂里重新充满了热烈的气氛，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开动开动！饿死我了！”菜嘉黎欢呼一声，率先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唔…香！”
“你慢点，没人跟你抢！”张国安笑着给她递纸巾，“瞧瞧你这吃相，跟饿了三天的猫似的。”
“要你管！小楠，尝尝这个咸蛋黄肉粽，绝了！”菜嘉黎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给陈筱楠夹菜。
陈筱楠一边小口吃着粽子，一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叶瑞安带来的点心盒：“叶顾问，现在能打开了吗？我都闻到香味了！”
叶瑞安莞尔，伸手优雅地打开食盒的盖子。瞬间，更馥郁的甜香混合着坚果和奶油的香气弥漫开来。只见盒子里分层摆放着精致的点心：翠绿如玉的抹茶绿豆糕做成小巧的粽子形状，上面还用可食用金粉点了“福”字；酥皮层次分明的蛋黄酥，圆滚滚的透着诱人的油光；还有做成荷花造型的莲蓉酥，粉嫩可爱。
“哇——！”食堂里响起一片惊叹。连赵刚和张谨毛都忍不住探头看过来。
“叶顾问，你这手艺不开店真是浪费了！”范天明也由衷赞叹，拿起一块抹茶绿豆粽递给林溪，“小溪，尝尝。”
林溪接过，小口咬下，细腻清甜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抹茶的微苦回甘，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甜腻。“真的很好吃，叶顾问，谢谢你，费心了。”她真诚地对叶瑞安说。
“喜欢就好。”叶瑞安微笑颔首，自己也拿起一块点心，动作斯文。他的目光扫过吃得开心的众人，那份温暖的笑意真实地抵达眼底。然而，当他的视线掠过窗外的沉沉夜色，或者不经意间瞥见某个空着的座位时，指尖总会下意识地摩挲口袋里的警徽，仿佛那是连接着遥远彼方的一线微光。每一次触碰，都让那隐藏的思念更加清晰，如同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范天明和林溪之间流淌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范天明会细心地帮林溪剥开粽叶，把完整的粽子放到她碗里；看到林溪额角又渗出细汗，他立刻递上纸巾；林溪则会把范天明爱吃的菜默默往他那边推一推，在他看过来时，回以一个浅浅的、带着安心和依赖的笑。两人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喧闹里，却自成一方温馨宁静的小天地。范天明看着林溪比之前红润许多的脸颊和眼中重新焕发的光彩，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守护的柔情在他胸中充盈。他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握住了林溪的手。林溪的手指先是微微一动，随即安静地任由他握着，没有抽开，只有耳根悄悄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这是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如此清晰地回应他的靠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正酣，大家谈论着假期计划，畅想着短暂的休息时光。张国安和赵刚在争论哪部新上映的动作片更值得看，菜嘉黎和陈筱楠头碰头分享着手机里搞笑的小视频，发出咯咯的笑声。叶瑞安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目光温润。
就在这片祥和热闹达到顶点时，一直带着温和笑意看着大家说笑的赵文博局长，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震动。
赵文博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他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骤然变得严肃而专注的脸上。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神明显凝滞了一下，随即划过屏幕接听。
“喂，老冯？”赵文博的声音压低了，但那份沉稳中透出的异样，让离他最近的范天明和叶瑞安立刻察觉到了。范天明停下了和林溪的低语，叶瑞安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投向赵局。
整个食堂的喧闹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菜嘉黎的笑声卡在喉咙里，陈筱楠举着手机的胳膊停在半空，张国安和赵刚停止了争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赵文博身上。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跳加速的紧张感。刚才还温暖明亮的灯光，此刻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冷冽的意味。只有电视里还在播放着应景的端午晚会音乐，显得格外突兀。
赵文博没有多说话，只是对着话筒简短地应了几声：“嗯…嗯…好…好…我知道了…”他的表情极其复杂，先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是巨大的震动，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激动、释然和深切感慨的情绪在他眼中剧烈翻涌，甚至让这位见惯风浪的老局长眼眶微微泛红。他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平复胸腔里奔涌的情绪。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写满紧张、困惑和期待的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寂静：
“安静！都安静！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老冯…冯岳平教导员…从边境禁毒支队…发来东西了！”
他不再多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大步走到食堂前方连接着投影仪的电脑旁，利落地将手机画面投到了洁白的幕布上。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叶瑞安的手猛地一抖，一直被他无意识攥在手心的茶杯，“哐当”一声掉落在桌面上，温热的茶水泼洒开来，浸湿了桌布，沿着桌沿滴滴答答地落下。他却浑然未觉，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椅子上，镜片后的双眼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锁定了那片即将亮起的白色幕布，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死死地、几乎要嵌进掌心地攥紧了那枚警徽，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生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