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诅咒的阴影与复健的微光

H市局刑侦大楼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低气压。伍辉涛被暂时留置,他那惊弓之鸟般的恐惧和看似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像一团乱麻塞在众人心头。案情分析室的白板上,孔维国的血腥照片与那个邪异的血咒符号无声地控诉着凶手的残忍。更令人窒息的是来自外界的压力——青石镇“鬼杀人”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小镇乃至周边区域蔓延发酵,恐慌的情绪被某些不负责任的网络添油加醋渲染后,已经隐隐波及市区。

“简直是胡闹!”赵文博局长低沉含怒的声音从办公室虚掩的门缝里透出来,带着压抑的雷霆,“……什么厉鬼索命、血咒应验?封建迷信!妖言惑众!……是,我理解群众的恐慌,但破案需要时间!……压力?上面的压力我顶着!但你们媒体现在这种导向,是在帮凶手扰乱视线!是在给我们的工作设置障碍!……该通报的案情我们会及时、准确、负责任地通报!在此之前,请停止一切未经证实的猜测性报道!否则,后果自负!”

门外的走廊里,范天明、叶瑞安、张国安等人沉默地站着。赵文博局长平日里儒雅沉稳,此刻话语中的强硬和怒意却清晰可闻。他正承受着来自上级和舆论的双重高压,如同一块巨大的磐石,为刑侦一队勉强撑起一片可以深入调查的空间。

“砰!”办公室门被拉开,赵文博走了出来,脸色依旧沉凝,但看到门口的下属,他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了情绪,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天明,瑞安,进来。”

办公室内,赵文博没有坐下,而是踱步到窗边,看着楼下院门口不知何时聚集的几个扛着摄像机的身影,眉头紧锁。“情况你们都知道了。流言猛于虎,尤其是这种带着神秘色彩的案子。上面要求限期破案,平息恐慌。”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范天明和叶瑞安,“伍辉涛这条线,断了?”

“他本人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范天明沉声道,“时间、地点、人证、监控都证明他案发时不在场。但他对孔维国的恐惧,对那幅古画的描述,以及提到的符号……指向性非常明确。他只是一个被卷入漩涡边缘的倒霉蛋。”

“关键在于那个符号,赵局。”叶瑞安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学术性的专注,“我联系了几位研究古代秘密结社和民俗禁忌符号的权威,其中一位,北大的周振鸿教授,刚刚给了我明确的回复。”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份加密的邮件附件,展示给赵文博和范天明看。

屏幕上是一份详尽的图文分析报告,还有几张模糊的古籍影印图片。周教授的字迹遒劲有力:

> **叶顾问钧鉴:**

> **所示血咒符号,经比对《岭南异闻录》、《明清秘社考》残本及敝所藏部分未公开手札,可确认为已消亡组织‘影烛会’之核心标记——‘烛影之瞳’。**

> **该组织活动于明末清初动荡时期,行事诡秘,信奉一种融合了原始萨满崇拜与黑暗星相学的扭曲信仰,核心教义为‘烛火燃尽,影噬万物’。其内部等级森严,对叛教者、泄密者及触犯核心禁忌者施以极端私刑,并以‘烛影之瞳’血咒标记尸身,意为‘其魂灵永堕烛影,受业火焚噬,不得超生’。此标记本身即是一种残酷的精神威慑与‘清理门户’的宣告。**

> **据零星记载,‘影烛会’覆灭前曾秘密转移一批‘圣物’(疑为掠夺或祭祀所用珍贵物品),其线索藏于特定符号与古籍之中。后世偶有该符号或其变体出现,多伴随血腥事件及珍宝传言,真伪难辨,但行事手段之残忍阴毒,与记载颇为吻合。望慎重!**

> **周振鸿 谨启**

“烛影之瞳……永堕烛影……清理门户……”赵文博低声重复着报告中的关键词,脸色越发凝重,“周教授的意思是,这个沉寂了几百年的幽灵组织,可能借尸还魂了?或者,有人利用它的名号和恐怖传说在行事?”

“无论哪种可能,”叶瑞安的声音带着寒意,“凶手留下这个符号,都是在明确宣告:孔维国的死,不是普通的仇杀或劫杀,而是一次‘组织’对‘背叛者’或‘泄密者’的公开处决!是在执行一种扭曲的‘教规’!这种仪式感,是凶手心理需求的核心,也是他暴露自身逻辑和潜在动机的最大破绽——他(或他们)在守护某个与‘影烛会’传说紧密相关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孔维国很可能在试图探寻,甚至已经触及!”

“圣物?宝藏?”范天明眼神锐利如刀,“结合伍辉涛提到的古画,孔维国‘淘到个有意思的老物件’的说法,还有他账户那五万块的支出……他很可能就是得到了某种指向‘影烛会’隐藏之物的线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动机指向灭口和守护秘密。”赵文博总结道,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压力再大,方向不能乱!继续深挖孔维国得到线索的来源!那幅画是关键!菜嘉黎那边,孔老爷子的电脑和加密文件,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蛛丝马迹!另外,青石镇那边……”他看向范天明,“增派人手,一方面安抚群众,科学辟谣,另一方面,秘密排查孔维国近期所有接触过的人和异常举动!特别注意懂古玩、懂符号、或者对本地传说特别热衷的人!”

“明白!”范天明肃然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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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空依旧阴沉,云层低垂,酝酿着一场迟迟未落的雨。市局康复中心的室内泳池水汽氤氲,淡蓝色的池水泛着粼粼波光。这里没有血腥,没有诡秘的符号,只有水流轻柔的拍打声和消毒剂淡淡的味道。

林溪穿着深蓝色的泳衣,站在齐腰深的水中。冷水包裹着她,有效减轻了膝盖的承重负担,但水的阻力也让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格外费力。她双手扶着池边的不锈钢扶手,右腿正按照康复师的指令,在水中缓慢而艰难地完成着一组屈膝抬腿的动作。

“对,就是这样,林法医,保持动作的平稳和控制力,感受股四头肌的发力……很好!坚持住!”年轻的男性康复师半蹲在池边,专注地指导着。

水波随着她的动作荡漾开去。每一次屈膝,右膝深处那熟悉的酸胀感便如影随形,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砂砾在关节腔内摩擦。抬腿时,肌肉纤维被拉扯的酸痛感更是清晰地传递到大脑。汗水混合着池水,从她湿漉漉的额发间滑落,沿着苍白的脸颊和脖颈流淌。她紧抿着唇,下唇被咬出一道浅浅的白痕,眼神却死死盯着水下的动作轨迹,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倔强。助行杖静静地躺在池边的长椅上。

泳池巨大的落地窗外,隔着一条走廊和透明的玻璃幕墙,范天明高大的身影静静伫立。他没有像在复健中心器械区那样靠近,只是选择了一个能清晰看到池内情况又不至于打扰她的位置。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臂环抱在胸前,目光穿透水汽和玻璃,牢牢锁在林溪身上。

他看到她在水中微微颤抖的身体,看到她因用力而绷紧的肩背线条,看到她抬起腿时膝盖处那不易察觉的细微抽搐,看到她每一次短暂停顿后深吸一口气再次投入动作的坚持。那紧抿的唇线,那专注到近乎燃烧的眼神……这一切都像无形的针,密密地扎在他心上。

他知道她的骄傲,知道她绝不愿在人前,尤其是在他面前,流露出太多的脆弱和依赖。所以,他只能这样隔着距离,沉默地守护着她每一次与伤痛抗争的瞬间。一种混合着心疼、敬佩和无力感的复杂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他多么希望能替她承受这份痛苦,但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这里,让她知道,无论多难,他都在。

一组动作终于完成。林溪靠在池边,胸口微微起伏,大口地喘着气,水珠顺着她湿透的发梢不断滴落。康复师递给她毛巾和水杯。

“感觉怎么样?膝盖压力大吗?”

林溪接过毛巾擦了把脸,摇摇头,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很清晰:“还好。在水里……舒服很多。”她下意识地揉了揉右膝,那里传来的感觉并非剧痛,而是高强度运动后那种深沉的酸胀和疲惫。

就在这时,叶瑞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拐角。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袋,看到范天明,便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泳池里的林溪。

“进展不错。”叶瑞安的声音温和,带着赞许。

范天明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个水中疲惫却坚韧的身影。

叶瑞安将保温袋递给范天明:“刚烤好的杏仁酥,低糖的。给她补充点能量。”他顿了顿,目光也落在林溪身上,“她能坚持到现在,不容易。心理韧性比我想象的还要强。”

“是哲瀚留给她的那股劲儿。”范天明低声道,语气复杂,“也是被逼出来的。”

沉默了片刻,叶瑞安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孔维国电脑里加密文件的破解,菜菜那边有新进展吗?”

范天明摇摇头,眉头又习惯性地锁紧:“还在攻坚。菜菜说加密方式很古老,像是某种自创的密码本,需要时间。那个所谓的‘老物件’线索,还是没头绪。”

“越是藏得深,越说明重要。”叶瑞安镜片后的目光闪动,“‘影烛会’的阴影笼罩着,凶手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林溪这边……”他看向范天明,“压力也不小吧?血腥的现场,诡异的符号,还有这挥之不去的‘鬼杀人’流言……”

“她没提。”范天明打断他,语气肯定,“但我知道她睡不好。”他想起昨夜,林溪房间里很晚还亮着微弱的床头灯光。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残留影响,在高压环境下容易被重新激活。”叶瑞安的声音带着专业性的冷静,“噩梦、闪回、警觉性过高……都是可能的。虽然她表面很坚强,但该做的疏导不能少。晚点我和她聊聊。”

范天明感激地看了叶瑞安一眼:“谢了,瑞安。”

泳池里,林溪在康复师的帮助下开始上岸。水珠顺着她的小腿滑落,在地板上留下蜿蜒的水痕。范天明立刻站直身体,拿起池边干燥的大毛巾和助行杖,快步走了过去。

“感觉怎么样?”他迎上去,将毛巾披在她湿漉漉的肩膀上,隔绝了空调的凉意,又将助行杖递到她手边。

温热干燥的毛巾包裹住微凉的皮肤,驱散了水汽带来的寒意。林溪接过助行杖,借力站稳,抬头对上范天明关切的目光,以及他身后叶瑞安温和的微笑。泳池顶灯的光线落在他湿透的头发和睫毛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映得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生动的暖意。

“还行,比在岸上轻松些。”她实话实说,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但眼神明亮,“就是有点饿。”

“正好,”叶瑞安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保温袋,“刚出炉的杏仁酥,低糖版,慰劳我们坚强的林大法医。”

温暖干燥的毛巾,恰到好处的支撑,还有朋友带来的点心……这些细微的关怀,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被血腥案件和身体伤痛双重挤压的心田。林溪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谢谢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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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范天明家。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林溪靠在沙发上,右腿平放着,膝盖上覆盖着温热的热敷包,袅袅的药草蒸汽带着安神的味道缓缓升起。一天的疲惫和膝盖的酸胀在热力的作用下慢慢舒缓。

叶瑞安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姿态放松。没有笔录本,没有刻意的引导,更像是一次朋友间的闲聊。

“感觉最近睡得怎么样?”叶瑞安的声音很温和,如同窗外的暮色,“复健强度不小,加上案子……压力大吗?”

林溪的目光落在膝盖上氤氲的热气上,沉默了几秒。客厅里很安静,能听到热敷包里药包细微的窸窣声。“还好。”她轻声说,但随即又补充道,“就是……有时候闭上眼睛,会看到那个符号。血红色的,画在地板上。”

她描述得很平静,没有恐惧的颤抖,只有一种职业性的观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扰。“我知道那是凶手故弄玄虚的把戏,是‘影烛会’的幌子。理性上很清楚。但那个图像……很顽固。还有孔老爷子最后的表情……”她没有说下去,但叶瑞安明白,法医的记忆库里储存着太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画面。

“图像入侵(Intrusive images),是PTSD常见的症状之一。”叶瑞安的声音平稳而带着理解,“尤其是在接触了具有强烈冲击性和象征意义的刺激之后。那个符号,被赋予了‘诅咒’和‘死亡宣告’的意义,本身就带有极强的心理暗示力。你的大脑在尝试处理和消化这些信息,偶尔的‘回放’是正常的应激反应。”

他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温和而坦诚地看着林溪:“不用刻意去对抗它,林溪。承认它的存在,告诉自己‘这只是大脑在处理信息’,然后试着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感觉上。比如现在,感受热敷包的温度,闻闻药草的味道,或者……看看它们。”他的目光转向阳台的方向。

林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阳台的推拉门敞开着,夜风带着微凉的湿气吹拂进来。那几盆绿植——绿萝、虎皮兰、仙人掌——在昏黄的阳台灯光下安静地舒展着。绿萝新抽出的藤蔓嫩绿欲滴,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虎皮兰墨绿的叶片挺拔如剑,边缘的金线在光线下隐约流动;最让人惊喜的是那盆小小的仙人掌,顶端那个不起眼的褐色突起,不知何时已悄然绽开了一朵嫩黄色的小花!花朵虽小,却在这沉沉的夜色里,迸发出一种倔强而蓬勃的生命力。

那是李哲瀚留下的生命印记,是穿越了死亡阴影的顽强存在。

林溪的目光在那朵小黄花上停留了很久。热敷包的温度透过皮肤渗入关节深处,药草的安神香气萦绕在鼻尖。阳台吹来的夜风带着湿润的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它们……很顽强。”林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是啊。”叶瑞安微笑道,“生命自有其坚韧的力量。就像你,林溪。膝盖的伤,心里的坎,还有眼前这扑朔迷离的案子……都在一点点地扛过去。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允许自己偶尔的‘回闪’,也相信自己和团队的力量。那个符号再诡异,也只是人画的。是人,就有迹可循。”

暖黄的灯光下,热敷包的蒸汽袅袅升腾,与阳台飘来的植物气息交融在一起。膝盖深处的酸涩在温热中缓缓化开,心中那块因血腥符号而凝结的微小阴翳,似乎也被这灯光、这暖意、这顽强绽放的生命力,悄然驱散了些许。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而关于“影烛会”的古老诅咒与血腥秘密的追索,仍在黑暗深处无声地进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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