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心理学的圣殿

H市市局,地下三层。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新刷涂料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气息。这里是专门用于审讯重特大案件核心嫌疑人的高级审讯室区域,墙壁、地板、天花板都经过特殊处理,吸音、防撞、无死角监控,如同一个精心打造的、沉默的钢铁囚笼。

审讯室A的门无声滑开。许铭在两个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看守警员“陪同”下,走了进来。他步履从容,神态自若,仿佛走进的不是审讯室,而是一个学术研讨会的会场。身上那件熨帖的深灰色羊绒衫依旧一尘不染,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儒雅学者的气度,与这冰冷肃杀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被引导着坐在审讯桌后那把特制的、固定在地面的金属椅上。椅子发出轻微的“咔哒”锁定声。桌对面,是两张空着的椅子。一盏功率不算强、但角度精准的冷光灯从天花板斜射下来,恰好笼罩着审讯区域,将他置于明亮的光圈中心,而审讯者的位置则相对处于阴影之中。巨大的单面玻璃墙在他侧面,像一块深不可测的黑色冰面,映照着他平静无波的脸。

范天明和刚子坐在单面玻璃后的观察室里。赵文博也在,双手抱胸,眉头紧锁,透过玻璃凝视着里面那个气定神闲的老人。林溪坐在稍远一些的椅子上,膝盖上放着一个记录本,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专注而冷静。叶瑞安站在赵文博身边,双手插在裤袋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冰冷的警徽,镜片后的目光复杂难明,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海面。

“开始吧。”赵文博沉声道,声音通过内部通讯器传入审讯室。

范天明深吸一口气,推开观察室通向审讯室的厚重隔音门,走了进去。刚子紧随其后,像一座沉默的铁塔,在范天明侧后方站定。两人都穿着笔挺的警服,肩章上的警徽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审讯室的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将外界的最后一丝杂音隔绝。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剩下通风系统微弱的气流声。

“许铭。”范天明拉开椅子坐下,声音平稳,没有任何寒暄,如同出鞘的利刃,直指核心,“对于齐章远在曙光艺术中心策划并实施的绑架、谋杀未遂(针对王贵)、袭警、非法持有武器、危害公共安全等系列罪行,以及其自称为‘净化者’执行者的身份,你是否知情?是否参与策划或提供协助?”

许铭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平静地扫过范天明和刚子,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宽容的笑意,仿佛在看着两个提出幼稚问题的学生。

“范队长,”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学者特有的清晰和从容,“指控,需要证据支撑。法律的精神,在于疑罪从无。齐章远做了什么,那是他的个人行为。我与他的关系,仅限于多年前他在警校时曾短暂旁听过我的几节选修课,仅此而已。至于‘净化者’…”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疏离,“一个在网络舆论中发酵的、带有极端色彩的符号罢了。我对此人的行为动机和理念,既不了解,更不认同。你们将我‘请’到这里,仅仅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关联,恐怕…有失严谨吧?”

滴水不漏。完美地切割了自己与齐章远的关系,并将警方的质询置于“缺乏证据”的被动境地。甚至反过来质疑警方的程序正义。

范天明眼神冷冽如冰:“捕风捉影?许教授,齐章远在昏迷前,反复提及‘导师’!曙光艺术中心,是你当年进行所谓‘正义讲座’的地方!周某案现场发现的金属钩上,有独特的、与‘净化者’标记风格高度一致的手工刻痕!技术队正在全力恢复曙光剧院现场可能遗留的、指向你的生物痕迹!这些,都是巧合吗?”

“巧合?”许铭微微倾身,双手优雅地交叠放在桌面上,目光直视范天明,那份学者的自信和逻辑力量开始显现,“‘导师’?一个心理扭曲的罪犯,在绝望时呼唤一个曾经给予过他精神慰藉的人,这很奇怪吗?曙光艺术中心?一个废弃的公共建筑,谁都可以进去。至于那个刻痕…”他轻轻摊手,动作自然流畅,“风格相似就能定罪?犯罪心理学的侧写,范队长,终究是辅助手段,不是直接证据。它存在误差,存在主观解读的空间。用它来锁定一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并作为指控的核心,恕我直言,这不仅不严谨,更是对这门学科本身的亵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单面玻璃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深色的屏障,看到后面的叶瑞安。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长辈式关切和一丝遗憾的锋芒:“尤其,当这个侧写,是由我昔日的学生,一个我寄予厚望的年轻人做出的判断时…这种基于情感冲击和先入为主印象的‘联系’,其可靠性,就更值得商榷了。瑞安…他太想找到答案了,以至于可能被表象蒙蔽了双眼。”

他将矛头,精准地指向了叶瑞安的专业判断和心理状态!

范天明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刚子浓眉紧锁,眼中怒火升腾。观察室里,赵文博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林溪握紧了笔,担忧地看向身旁的叶瑞安。

叶瑞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指尖在口袋里的警徽上深深按出了一个印痕。许铭的话语,像一根冰冷的毒针,精准地刺向他心中最敏感的区域——对导师的复杂情感,以及对自身判断的潜在动摇。这是攻心!

“许铭!少在这里混淆视听!”范天明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压迫感,“齐章远对你奉若神明!他的作案手法、目标选择逻辑,处处透着你的犯罪心理学理论痕迹!那根本不是你教给警校学生的东西!那是被你扭曲、极端化后的‘私刑正义’!还有苏芮!她的加密电脑里,明确指向当年儿童拐卖案中你作为‘净化者’代号幕后指导的证据!这些,你都敢否认吗?!”

提到苏芮和儿童拐卖案,许铭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如同平静湖面下潜藏的暗流。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控制得完美无缺。

“苏芮?”他微微蹙眉,仿佛在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一个为了收视率可以出卖灵魂、践踏真相的媒体人。她的电脑?一个被定罪者的私人设备,里面的信息,真伪如何甄别?伪造、栽赃,对她来说并非难事。至于所谓的‘指导’…”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讽刺意味的轻笑,“如果我对某个社会现象发表过评论,对某个案件表达过遗憾,就可以被解读为对具体犯罪行为的‘指导’,那这世间的学术讨论和思想交流,岂不是都成了犯罪的温床?范队长,这种逻辑,未免太过荒谬,也太过危险了。”

审讯陷入了僵局。许铭如同一个披着优雅外衣的、由最坚硬的逻辑合金构筑的堡垒。范天明所有的进攻,都被他以高超的语言技巧和对法律、学术概念的娴熟运用,轻易地化解、反弹。他的防御,无懈可击。

时间在冰冷的空气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范天明和刚子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观察室里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赵文博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

就在这时,许铭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巨大的单面玻璃墙。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平静或疏离,而是带上了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审讯室的寂静,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让瑞安来问我。”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深色的玻璃,牢牢锁定了外面那个身影。

“否则…”

许铭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绝对掌控感的弧度。

“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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