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审判剧场
“宏发”纺织厂地下室的阴冷和血腥气息，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附着在鼻腔深处，即使站在厂区空旷、被雨水冲刷过的地面上，那股混合着死亡、化学药剂和绝望的味道依旧挥之不去。现场勘查灯惨白的光束在废弃的厂房墙壁上切割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警车的顶灯无声地旋转，将这片工业废墟渲染得如同末日的舞台。
范天明站在地下室入口旁，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他刚刚通过对讲机确认了刚子那边已将王贵围堵在冷库顶端的消息，紧绷的下颌线没有丝毫放松。王贵落网只是时间问题，但更大的阴影——“净化者”的执行者齐章远——依旧隐匿在黑暗之中，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随时可能对王贵，或者其他人，发动致命一击。
叶瑞安没有离开地下室。他独自一人，静静地伫立在那个被布置成扭曲“审判庭”的空间中央。勘查灯刺目的白光聚焦在“被告席”那具承受了非人折磨的周某尸体上，也照亮了幕布下方那两个巨大的、用暗红颜料书写的拉丁文字：
> **“DIES IRAE”**
> （审判日降临）
这两个单词，如同冰冷的咒语，在惨白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
叶瑞安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遍又一遍，近乎偏执地扫描着现场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细节。他不是在寻找常规的物证——那是痕检和技术队的工作。他在捕捉“气味”，捕捉那个隐藏在血腥仪式背后的、属于齐章远的独特“心理指纹”。
*仪式感…近乎病态的仪式感…* 叶瑞安的思维高速运转，大脑皮层因为过度的专注而隐隐作痛。
*模仿受害者罪行，施加“对称”惩罚…对张某，是霸凌手段的复刻与加倍；对李某，是车祸场景的再现与强化；对钱某，是性羞辱的极致化；对孙某，是虐待模式的循环；对周某…是强迫其“观看”自身罪孽，并施加最彻底的“阉割”与精神凌迟…*
*这种仪式感的核心是什么？不仅仅是惩罚…是“展示”！是将“审判”的过程和结果，公之于众！是通过网络舆论的发酵，达到“净化”的宣告效果…*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锁定在那个被强行固定在铁椅上、被迫“观看”罪恶影像的周某尸体上。那空洞暴突的眼球，仿佛还在承受着无尽的恐惧和折磨。凶手取走了用于“直播”折磨过程的摄像头主体，但留下了支架。
*直播…展示…公开审判…* 叶瑞安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个更疯狂、更宏大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周某案的这个“地下审判庭”，规模太小了！太局促了！它更像是一个…预演！一个彩排！齐章远（或者说许铭）真正的“杰作”，他们想要上演的“终极审判”，绝不仅仅满足于这种阴暗角落里的“私刑秀”！
他们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剧场”！一个足够宏大、足够有象征意义、足以承载他们扭曲的“审判日”仪式、并且能最大限度进行“现场直播”或“震撼展示”的舞台！
“范队！” 叶瑞安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急促的思考和巨大的发现而微微发颤，在地下室狭小的空间里激起回响，“周某案现场…不是终点！这是预演！是排练！”
范天明闻声立刻大步跨下台阶，重新踏入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刚子那边暂时稳住了局面，他必须全力钉死眼前这条更致命的毒蛇。林溪也在一位女警的陪伴下重新回到入口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法医特有的、冰封般的冷静，她需要确认后续的物证交接流程。
“什么意思？” 范天明锐利的目光扫过现场，最后落在叶瑞安因激动而微微发亮的眼睛上。
“你看这布置！” 叶瑞安指着那个简陋的“被告席”、那块临时幕布、那个被取走的摄像头支架，语速飞快，“模仿法庭的格局，有‘被告’，有‘证据展示区’，有‘行刑区’！但太粗糙，太仓促！空间也过于狭小压抑！这不符合‘净化者’追求仪式感和震撼效果的心理需求！尤其…” 他指着墙壁上那两个巨大的拉丁文血字，“‘审判日降临’！如此宏大的宣告，难道只配在这样一个老鼠洞里上演吗？”
范天明的眉头拧紧，瞬间理解了叶瑞安的推断：“你是说…他们真正选定的‘审判’地点，是一个更大、更公开、更具象征性的场所？而且，目标很可能就是王贵？”
“极有可能！” 叶瑞安用力点头，思路越来越清晰，“王贵是苏芮案的关键污点，是李哲瀚牺牲的直接诱因之一！在许铭扭曲的‘净化’逻辑里，王贵是‘系统性不公’的具象化符号！审判王贵，具有最强的象征意义和复仇冲击力！齐章远需要一个足够匹配‘审判日’这个名号的舞台，来上演这最终幕！周某案，只是他练手和确认‘仪式流程’的试验场！”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黑暗逻辑后的冰冷寒意。
“菜菜！” 范天明毫不犹豫，立刻对着通讯器吼道，“听到了吗？立刻给我查！重点排查全市范围内，废弃的、有舞台结构的、有象征意义的大型公共建筑！剧院、礼堂、电影院、体育馆！尤其是那些…和许铭或者齐章远过去可能有某种关联的地方！快！”
“明白！范围锁定！大型公共建筑！带舞台！废弃优先！” 菜菜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键盘被敲击到极限的噼啪声，“正在交叉比对城市废弃建筑数据库、许铭和齐章远的社会关系及活动轨迹历史数据！需要时间！”
“我们没有时间了！” 范天明低吼，目光如炬地扫视着血腥的现场，“瑞安，继续挖！看看这鬼地方还能不能给我们指条明路！任何线索！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放过！”
叶瑞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再次将全部心神沉入眼前的“审判庭”。他走到那块肮脏的幕布前，蹲下身，不顾刺鼻的气味，仔细检查幕布的材质、固定方式。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散落在地的空化学药剂瓶、捆绑用的特殊麻绳结、铁椅上焊接的痕迹、地面上残留的某种非现场所有的特殊粉尘…
另一边，林溪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在技术队同事的协助下，对周某尸体进行更细致的初步处理，准备转运回法医中心进行深度解剖。她的动作依旧专业而稳定，但每一次触碰那冰冷的、承受了极致痛苦的皮肤，都让她指尖微微发凉。当她小心地取下固定周某眼睑的粗糙金属钩时，目光被钩子末端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被血污覆盖的刻痕吸引了。
那是一个很小的符号，线条扭曲而锐利。
像一个微缩版的、极其抽象的…天平？
或者说…一个被拉长的、变形的字母“A”？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用镊子夹起金属钩，对着勘查灯的光线仔细辨认。没错！虽然极其微小且被污损，但那刻痕的形态，与“净化者”标记核心的扭曲天平图案，以及现场墙壁上那巨大的“DIES IRAE”字体的某种风格…隐隐有着神似！这绝不是工厂量产的痕迹！这是手工的、带着某种个人标记性质的刻痕！
“叶老师！范队！” 林溪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响起，她举起镊子夹着的金属钩，“凶器上有特殊刻痕！疑似手工标记！形态与‘净化者’符号风格高度关联！”
叶瑞安和范天明立刻围拢过来。叶瑞安接过镊子，对着强光仔细观察那个微小的刻痕，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是它！一种独特的、带着病态美感的扭曲线条！这绝非偶然！这是齐章远的“签名”！是他对“作品”的标记！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光，瞬间指向了凶手独特的心理特质——追求极致仪式感中的“个人烙印”！
“好！” 范天明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支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菜菜！重点再加一条！排查范围内，凶手可能拥有独立工作室、或者能进行金属加工、手工刻印的场所！注意这种特殊符号风格！”
“收到！新增特征：手工刻痕！金属加工能力！” 菜菜的声音带着更强的紧迫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重锤敲在心头。地下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痕检员在角落的杂物堆里发现了几枚模糊的脚印，不属于受害者，鞋底花纹特殊，正在紧急比对数据库。技术员尝试恢复被凶手破坏的监控设备残留芯片，进展缓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通讯器里再次响起菜菜的声音，这一次，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斩钉截铁的确认：
“范队！叶老师！信号源锁定！重大发现！”
“我在追踪周某案现场凶手可能用于远程监控或传输数据的信号残留痕迹时，捕捉到一个极其微弱的、经过多重跳板和强加密的异常信号脉冲！虽然主体信号被抹除得很干净，但这个脉冲像幽灵一样，在周某死亡时间前后反复出现过！”
“我逆向追踪了它的衰减路径和可能的物理层特征，结合它对附近通讯基站的微弱干扰模型…最终定位到一个高概率的信号源发射区域！”
菜菜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高速运算而微微喘息，她将一张放大的、用不同颜色标注热力图的H市局部地图投送到范天明和叶瑞安的通讯器屏幕上。
地图上，一个区域被醒目的红色光圈锁定——城西边缘，毗邻老工业区，一个名叫“曙光艺术中心”的地方！
“曙光艺术中心？” 叶瑞安看着那个名字，眉头紧锁，大脑飞速检索相关信息，“我记得…那是个九十年代建的老剧院？后来经营不善，加上位置偏僻，十几年前就彻底废弃了，对吧？”
“没错！” 菜菜的声音带着发现关键线索的兴奋，“就是它！一个标准的、带大型舞台和观众席的废弃剧院！而且，最重要的是——” 菜菜调出了一份陈旧的电子档案截图，“叶老师，您看！许铭教授在离开警校、事业陷入低谷的那段短暂时间里，曾受朋友邀请，在曙光艺术中心做过几期面向社会公众的、关于‘社会正义与法律困境’的免费讲座！虽然听众寥寥，但那里有他留下的痕迹！完全符合‘与许铭有关联’、‘具有舞台象征意义’、‘大型公共建筑’、‘废弃’这所有关键特征！”
废弃剧院…许铭的讲座…大型舞台…完美的“审判剧场”！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拼接在一起，指向一个清晰得令人战栗的目标！
叶瑞安和范天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绝。就是这里！齐章远（很可能还有被劫持的王贵）就在那里！他正在那里，精心布置着属于“净化者”的终极舞台，等待着上演那场血腥的“审判日”终幕！
“位置！详细坐标！内部结构图！立刻！” 范天明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斩断一切的杀气。
“坐标已发送！内部结构图正在调取历史档案和最新卫星扫描建模！三十秒内传输完毕！” 菜菜的回答干脆利落。
“通知特警队！通知所有机动单位！” 范天明对着通讯器，声音如同滚雷，响彻整个通讯频道，也在地下室血腥的空气中激荡，“目标地点——曙光艺术中心！重复！目标地点——曙光艺术中心！”
“行动目标：逮捕或击毙齐章远！解救王贵（如果他在）！阻止‘审判’！”
“行动代号——”
范天明目光扫过墙壁上那血淋淋的“DIES IRAE”，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一字一顿地吐出：
**“终幕！”**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早已在外围待命、如同绷紧弓弦般的警力瞬间被激活！引擎的轰鸣声骤然增大，警笛再次拉响，刺破雨夜的寂静，无数车辆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城西那个被遗忘的、名为“曙光”的黑暗剧场，风驰电掣般扑去！
叶瑞安最后看了一眼这血腥的“预演”现场，目光扫过林溪苍白却坚毅的脸，心中那沉重的责任感与即将面对导师造物的冰冷预感交织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紧跟着范天明，大步冲出这令人窒息的地下室，冲入外面依旧冰冷的风雨之中。
追猎的风暴，终于锁定了恶魔的巢穴。最终的审判，将由法律之手，在“净化者”为自己选定的舞台上，强行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