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第25章 寻常晨光下的暗涌
清晨的阳光，带着七月初特有的热度，斜斜穿过H市局刑侦一队大办公室敞亮的玻璃窗，在磨得有些发亮的水磨石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无声起舞。键盘的敲击声、纸张的翻动声、压低的交谈声，混杂着窗外隐约的蝉鸣，构成了工作日早晨特有的、带着点慵懒又蓄势待发的背景音。
“啊——困死我了！” 菜菜顶着一对堪比国宝的黑眼圈，整个人几乎要陷进宽大的电脑椅里。她叼着吸管，有气无力地吸溜着杯底最后一点冰奶茶，手指却在机械键盘上舞动如飞，屏幕上一行行代码瀑布般刷新。“昨晚那部剧，简直了！不看到大结局根本停不下来，天知道我怎么熬到天亮的……”
旁边，小楠正埋在一堆打印出来的法医报告里，闻言立刻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瞬间来了精神：“是吧是吧！我就说最后那个反转绝了！那个幕后黑手，你猜到了吗？我一开始就觉得他不对劲……” 她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将报告按顺序叠好，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显然还沉浸在昨晚的剧情里。
办公室另一角，气氛则热烈得多。小安子和刚子隔着两张拼在一起的办公桌，正铆足了劲掰手腕。两人手臂上的肌肉虬结鼓起，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大猫抱着胳膊站在旁边，一脸严肃地充当裁判，时不时还压低声音点评一句：“刚子，下盘稳住！小安子，别怂，爆发力拿出来！”
就在这热腾腾的市井烟火气快要溢满整个空间时，一股截然不同的、温暖而诱人的甜香，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原有的节奏。
叶瑞安提着一个精致的藤编保温点心盒，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他穿着熨帖的浅色衬衫，鼻梁上架着那副标志性的细框眼镜，整个人透着温文尔雅的书卷气。
“哇！什么味道？好香！” 菜菜第一个抽了抽鼻子，奶茶也不喝了，像嗅到花蜜的小蜜蜂一样瞬间支棱起来。
那香气霸道又温柔，带着烘烤过后的麦香和蔓越莓特有的酸甜果味，丝丝缕缕地弥漫开，轻易就盖过了办公室里残留的油墨味和淡淡的汗味。
“叶顾问！”小楠也惊喜地叫出声，眼睛弯成了月牙，“你又带好吃的啦？”
叶瑞安微微一笑，将点心盒放在公共区的桌子上，轻轻打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金黄油亮的蔓越莓曲奇饼干，每一块都烤得恰到好处，边缘微焦，中心酥松，新鲜的蔓越莓干点缀其间，如同红宝石般诱人。香气瞬间达到了顶峰。
“昨天烤的，想着大家早上可能没顾上吃早点。”叶瑞安温和地说。
这句话像打开了闸门。掰手腕的两人立刻停了手，小安子甩着发酸的手腕，刚子抹了把汗；大猫也凑了过来；连角落里整理文件的警员也抬起了头。众人呼啦一下围拢过去，办公室里顿时充满了笑闹和赞叹。
“叶顾问万岁！”菜菜眼疾手快地抢到两块最大最完整的，幸福地眯起眼咬了一口，酥脆的声音听得人食指大动，“唔…太好吃了！又香又酥，甜度刚刚好！”她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调侃，“我说叶顾问，你这手艺真是绝了！这么会做吃的，人又温柔，长得还帅，真不知道未来是哪个有福气的姑娘能嫁给你哦？那不得幸福死！”
这话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和附和。
叶瑞安正拿起一块曲奇准备递给刚挤过来的小楠，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菜菜无心的话语像一把小小的钥匙，轻轻一拧，瞬间打开了他心底某个尘封的角落。眼前热闹的景象模糊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笑容明亮得晃眼、大大咧咧、见到美食就两眼放光的女孩身影——顾曼曼。那个总是风风火火、没心没肺喊他“书呆子”的“疯丫头”。她此刻会在哪里？是否平安？那个没心没肺的吃货，如果吃到这块曲奇，一定会咋咋呼呼地大赞特赞，然后毫不客气地塞满口袋……
一丝温柔的笑意不自觉地爬上叶瑞安的嘴角，随即又被深埋的担忧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苦涩。他扶了扶眼镜，掩饰住瞬间的失神，只是温和地笑笑，没有接菜菜的茬，把曲奇递给小楠：“喜欢就多吃点。”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范天明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休闲T恤，外面随意套了件薄夹克，身形依旧挺拔，只是左肩的动作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僵硬和谨慎——那是贯穿枪伤留下的印记，尚未完全愈合。他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看到办公室里这熟悉而喧闹的场景时，紧绷的线条还是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几乎是本能地，第一时间就投向靠窗那个位置——林溪的办公桌。
桌面收拾得很干净，电脑屏幕还暗着。一杯熟悉的、印着“永和”标志的白色纸杯，正静静放在桌角，杯口还氤氲着淡淡的热气。那是他早上特意绕路买的豆浆，原味，不加糖——李哲瀚以前总给她买这个牌子这个口味的。放的时候，杯身还烫手。
桌角，一个简单的木质相框里，嵌着一张有些年头的合影。照片上是五个年轻鲜活、穿着警校作训服的身影，笑容灿烂，毫无阴霾。林溪和顾曼曼亲密地挽着手臂站在中间，顾曼曼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没心没肺；林溪则抿着嘴，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李哲瀚和范天明站在两侧，一个沉稳，一个开朗，都带着点大男孩的意气风发。叶瑞安站在顾曼曼身后，戴着眼镜，笑得有些腼腆，目光却落在前方那个笑容明亮的女孩身上。那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青春时光。
范天明的视线在那张合影上停留了一瞬，才转向叶瑞安。
叶瑞安递给他一块曲奇：“尝尝？肩膀感觉怎么样？”
范天明接过，咬了一口，浓郁的黄油和酸甜的蔓越莓在口中化开。“嗯，好吃。肩膀没事，活动活动反而好得快。”他回答得轻描淡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门口。
几乎是话音刚落，那道纤细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林溪穿着简洁的浅色衬衫和长裤，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她走了进来，步伐平稳，脸色却比平时更加苍白，像蒙着一层没有洗净的薄灰，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昭示着昨夜并不安稳的睡眠。苏芮绑架案留下的心理阴影如同潮湿的苔藓，顽固地附着在心底，而顾曼曼长久失联带来的焦虑，则像一根无形的丝线，日夜不停地缠绕着她的神经。然而，那双曾经沉寂如古井般的眼眸里，如今却多了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光——那是一种努力想要挣脱泥沼、重新融入周遭的挣扎与渴望。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热闹的众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没有多余的话语，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
她的目光掠过那杯熟悉的豆浆时，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在抗拒着什么。办公室里其他人的笑闹声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她沉默地坐下，打开电脑，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杯豆浆上。温热的蒸汽还在袅袅上升。几秒钟的挣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伸出手，端起了那杯豆浆。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传到掌心。她低头，浅浅地啜饮了一口。熟悉的、带着淡淡豆腥气的温润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这个小小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此刻积攒的所有勇气。
范天明的余光一直追随着她。当看到她端起杯子，终于喝下那口豆浆时，他正和小安子说着话，握着曲奇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酸楚，猛地撞上心口，让他喉头一紧。他迅速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悬了太久太久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轻轻地、安稳地落回了原处，激起一片无声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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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另一端，高级公寓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像一幅昂贵的画框，将繁华的城市景观尽收眼底。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照亮了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和线条简约的昂贵家具。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薰蜡烛清冷的雪松味。
苏芮穿着一身质感极佳的丝质晨袍，慵懒地倚在窗边。她手里端着一杯黑咖啡，姿态优雅，目光却锐利如鹰隼，透过一架高倍望远镜的目镜，牢牢锁定着远处H市局大楼的入口。这个观察点，是她费尽心机才找到的完美角度。
镜头里，范天明和林溪的身影一前一后进入视野，无比清晰。
她看到范天明走进大楼时略显僵硬的肩膀动作，那是他为林溪挡下的子弹留下的勋章。一股混合着怜惜与独占欲的情绪涌上心头。紧接着，林溪出现了。苏芮的呼吸瞬间一窒，握着望远镜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她死死盯着林溪苍白的脸，看着她走向自己的位置，看着她……竟然端起了范天明放下的那杯豆浆！
苏芮美丽的脸庞瞬间扭曲，精心描绘的眉毛拧在一起，眼中迸射出淬了毒般的嫉恨。那杯豆浆，在她看来，就是林溪恬不知耻霸占范天明心血的象征！
“呵……”一声冰冷的嗤笑从她红唇中逸出，带着无尽的恶意，“享受吧，林溪。很快，你就再也尝不到了。”
她猛地放下望远镜，转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快步走向书房。推开厚重的实木门，里面是整齐的书架和宽大的书桌。她走到一面看似普通的书架旁，手指在书脊上一个隐蔽的位置按了一下。
“咔哒”一声轻响，书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隐藏的、约莫四五平米的空间。
这里，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是苏芮内心最扭曲欲望的圣殿。
隔间的墙壁，没有书，没有画。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照片。所有照片的主角，都只有一个人——范天明。
工作中的范天明，眉头紧锁，专注地盯着案卷；开车时的范天明，侧脸线条刚毅；疲惫时靠在椅背上小憩的范天明，眉头微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甚至是在警局楼下抽烟区短暂停留时（尽管他不抽烟，但有时会陪同事去）被捕捉到的某个瞬间……照片的角度大多是偷拍，有些清晰，有些模糊，却无一例外地充满了病态的凝视。每一张照片都被精心裁剪过，旁边标注着拍摄日期、地点，甚至苏芮当时的心情随笔。
“他的眼睛，像藏着星河的深海。”
“疲惫的样子，让人心疼，只想拥他入眠。”
“专注的男人，最有魅力。”
然而，在不少照片里，当林溪的身影不可避免地出现在范天明身边时——无论是工作中偶然的同框，还是警队集体活动时的合影——林溪的脸或身体，都被用刺目的红笔狠狠地打上了一个巨大的叉！那猩红的印记，如同淋漓的鲜血，充满了疯狂的憎恨与毁灭欲。
隔间中央，一张特制的金属展示台上，散落着几件不起眼的小物件：一支范天明遗落在警局会议室的普通签字笔；一张他曾在警局楼下咖啡馆用过的杯垫，上面还留着一个浅浅的咖啡渍圆印；甚至还有一片他某次在行动中无意掉落、被苏芮偷偷捡回来的警服袖口纽扣。这些东西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如同供奉的圣物。
展示台最显眼的位置，则放着几张刚打印出来不久的照片——赫然是林溪在阴暗囚室里被铁链锁着、跪在地上的画面！照片旁边，是苏芮用娟秀却透着疯狂的字迹写下的标题：“赎罪”。
而在这些照片旁边，还放着一张放大了的、从林溪桌上那张警校合影中单独剪裁出来的照片。照片里，顾曼曼穿着作训服，笑容灿烂，英姿飒爽。照片的边缘，同样被苏芮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后面跟着两个冰冷的字：
“隐患？”
苏芮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温柔，轻轻抚摸着展示台上范天明的一张近照。照片里的他正对着镜头（偷拍角度），眼神深邃。她的指尖流连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眼神痴迷得近乎融化。然而，当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旁边林溪那屈辱的囚禁照和顾曼曼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时，所有的柔情瞬间冻结，被一种极度阴寒的杀意取代。
“天明，”她对着照片低语，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呢喃，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再等等。很快，这些占据你心神、让你分心的障碍……都会彻底消失。你的世界，只会有我。”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志在必得、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