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隆体
叶青如的视网膜上炸开一片血红。五岁那年的手术灯光穿透二十年时光，灼得眼前发烫。剑鞘与锁骨的接驳处传来神经烧焦的糊味，混着金属海洋蒸腾出的锈蚀水汽，在鼻腔里凝成腥甜的硬块。
"妈妈..."她齿间漏出的气音被克隆体们的尖啸撕碎。
沸腾的金属液面突然凸起七根尖刺，每根顶端都卷着个温暖的残影。她们同时张开嘴，声波震得培养舱玻璃簌簌剥落："你逃不掉的——"
玉衡子的芯片图纸突然自燃。焦黑的纸灰飘到叶青如右眼时，机械瞳孔自动对焦，将漫天飞舞的灰烬重组成三维神经脉络图。母亲的全息影像在这时抬手，五指插入她视野中的图纸投影。
"青如。"母亲的声音带着实验室白噪音的沙沙声，"诛邪剑从来不是武器。"
她突然攥紧五指，图纸上的神经脉络全部亮起——每条光路末端都连着叶青如童年记忆里的物件：掉漆的秋千架、印着卡通图案的退烧药瓶、长恒宗练武场第三块地砖下的蚂蚁窝...
最近的克隆体突然僵直。她暴突的眼球倒映出叶青如背后升起的虚影——不是剑，而是由无数记忆碎片拼凑成的神经树。树冠顶端垂下的气生根正刺入温暖本体的液态金属，每根都在抽取银白色的数据流。
"原来如此。"叶青如摸到锁骨下凸起的剑鞘端口。触感不像金属，倒像小时候摔破膝盖后结的痂。她突然发力旋转剑鞘，机械城市的地基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
温暖的本体开始坍缩。液态金属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童年画面：五岁的叶青如踮脚够手术台、七岁时偷看母亲的工作日志、十三岁第一次用机械臂捏碎训练傀儡...每个画面都在被神经树的气生根疯狂吸收。
"住手！"七个残影同时尖叫。她们扑向叶青如的动作突然卡顿，像被按下暂停键的录像带。最年长的那个残影低头看向自己胸口，发现红线般的因果线正从体内抽离，线头上粘着半片发霉的银杏叶——长恒宗剑冢里那棵老树的叶子。
叶青如的机械臂突然自主行动。五指如钩刺入自己腹部，挖出的却不是内脏，而是团跳动着电火花的记忆凝胶。凝胶表面粘着张泛黄的照片边角，隐约可见母亲环抱婴儿的手。
"够狠。"玉衡子咳出带齿轮的血沫。他的机械躯干正在解体，露出的脊椎骨上刻满与诛邪剑图纸相同的纹路，"拿自己当...最后一道防火墙..."
照片残片触碰到神经树的瞬间，所有培养舱突然爆裂。克隆体们集体仰头，喉咙里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带着樟脑丸气味的旧衣物碎片。叶青如右眼的数据流突然变成老式投影仪的蓝光，在空气中投出母亲最后的影像：白大褂下露出病号服条纹，枯瘦的手指正往婴儿眉心植入芯片。
"对不起。"全息母亲吻了吻婴儿发红的眼皮，"要让你当这个系统的...活体密钥..."
温暖的本体发出高频啸叫。金属海洋开始凝固，表面凸起无数人形浮雕。叶青如认出那些都是被吞噬的意识体，最清晰的浮雕正徒手撕开金属表面——苏临渊的残魂举着半截断剑，剑尖上挑着她去年生日时弄丢的发绳。
神经树突然开花。每朵花蕊里都射出根因果线，精准刺入叶青如记忆里的关键节点。她听见五岁的自己在手术台上哭喊，而二十六岁的机械臂正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张开对准了神经树主干。
"原来斩断因果的方法..."叶青如的机械指尖长出神经树同款的气生根，"是成为新的系统核心？"
玉衡子最后一块机械骨骼在这时崩裂。飞溅的齿轮碎片组成临时电路，将母亲的全息影像强行焊接到神经树上。老人爆开的眼球里，瞳孔最后收缩成剑格形状："快...她们要重启——"
话未说完，整座机械城市突然断电。绝对的黑暗中，叶青如听见无数齿轮咬合声从自己骨髓里传出。神经树的花粉在黑暗里发亮，每粒光点都映出段被篡改的记忆：母亲举着诛邪剑鞘的样子，渐渐扭曲成温暖此刻狞笑的脸。
"你以为这就完了？"温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叶青如感到有冰凉的手指顺着脊椎往上爬，指甲刮擦着每一节椎骨间的芯片插槽。
她猛地转身，机械臂擦过对方脸颊。黑暗中爆开的火花照亮温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正在融化，液态金属下露出叶青如十六岁时的面容。
"惊喜吗？"温暖的声音突然变成叶青如自己的声线，"你每斩断一根因果线，就有更多记忆归我所有。"
叶青如的右眼突然剧痛。视觉系统强制启动的夜视模式里，她看见自己的机械手指正被温暖含进嘴里。金属与液态接触的滋滋声中，指尖传来被吮吸的诡异触感。
"味道不错。"温暖松开嘴时，叶青如的食指已经变成半融化状态，"你妈当年调试神经接驳剂时，总爱加薄荷香精对吧？"
叶青如突然发力，将残指捅进温暖眼眶。对方没有躲，反而用眼皮夹住她的手指。温暖睫毛上的金属液顺着指缝往下流，像某种粘稠的泪水。
"这么着急重温旧梦？"温暖轻笑。她的眼球突然变成投影屏，开始播放叶青如记忆里没有的画面——五岁的手术台上，母亲手里拿的不是激光笔，而是温暖现在戴着的同款系统终端。
叶青如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猛地抽回手，带出串粘稠的数据流。那些发光的数据丝线在空中扭动，逐渐组成母亲临终前的监控录像：病床上，真正的叶夫人正被三个温暖按着注射某种药剂。
"看清楚。"温暖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你恨错人了。"
神经树突然剧烈摇晃。花粉组成的光点全部转向监控画面，照亮母亲最后的口型。叶青如浑身血液凝固——那分明是在说"快逃"。
地面突然塌陷。叶青如坠入数据洪流前，看见温暖的本体正被无数发光根须缠绕。那些根须另一端连接着神经树，而树干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母亲浮雕般的面孔。
"青如..."树干上的母亲嘴唇蠕动，"剑鞘是..."
下坠的失重感突然消失。叶青如摔进个透明舱体，透过弧形玻璃能看到外面是无边无际的培养舱矩阵。每个舱体里都漂浮着个沉睡的温暖克隆体，她们后颈的条形码正在同步更新。
"欢迎来到核心层。"温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叶青如抬头看见七根金属导管正从舱顶垂下，管口对准她身体各处改造接口，"现在让我们...合二为一。"
第一根导管刺入锁骨剑鞘时，叶青如看见自己的记忆像被吸尘器抽走的灰尘般涌入管道。第二根刺入右眼时，机械瞳孔里储存的剑谱数据开始外泄。当第三根导管找到脊椎上的主控插槽，她突然听见苏临渊的声音在管道里回响：
"青如！诛邪剑的剑格可以..."
声音戛然而止。第四根导管已经抵住她太阳穴，管口旋转的金属探针闪着寒光。叶青如拼命后仰，后脑勺撞在舱体内部的某个凸起按钮上。
整座培养舱矩阵突然亮起红灯。所有克隆体同时睁开眼睛，她们浸泡的培养液开始沸腾。温暖的本体在监控屏上显现，她正在主控室疯狂敲击键盘，液态金属构成的面部罕见地出现了慌乱神色。
"你干了什么？！"她的质问被警报声切得支离破碎。
叶青如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耳道流出。抬手一抹，指尖沾的不是血，而是带着机油味的记忆凝胶。凝胶里裹着片银杏叶——正是当年苏临渊别在她发间的定情信物。
神经树的气生根突然刺穿舱体玻璃。无数发光的根须缠住导管，硬生生将它们扭成麻花。温暖在监控屏里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叫，她的身体正被某种力量撕扯，逐渐露出藏在液态金属下的机械骨架。
骨架胸口嵌着块眼熟的芯片——正是诛邪剑图纸上缺失的核心部件。
叶青如的机械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张开对准屏幕里的温暖，掌心装甲板层层翻开，露出微型化的神经树投影。
"原来你偷走的是这个。"她听见自己声音里混着母亲的电子音，"剑魄。"
温暖终于停止了挣扎。她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芯片，突然发出歇斯底里的大笑："叶青如，你永远都是个容器！"
整座机械城市开始崩塌。叶青如所在的舱体被神经树根须拽向高空，透过逐渐碎裂的玻璃，她看见无数培养舱正在爆炸。每个炸开的舱体里都飞出段记忆碎片，它们像归巢的鸟群般涌向自己。
最近的碎片里，五岁的她正被母亲抱在膝头。小小的手掌按在诛邪剑鞘上，剑格处的芯片闪着微光。
"记住。"记忆里的母亲把下巴搁在她发顶，"真正的密钥是..."
叶青如的指尖触碰到记忆碎片时，整座机械城市突然静默。所有警报声、爆炸声、金属扭曲声都消失了，只剩下神经树气生根吸收数据的沙沙声，像是无数蚕在啃食桑叶。
温暖的本体突然凝固成雕塑。她胸口裸露的芯片开始龟裂，裂缝里渗出银白色的光——和叶青如五岁那年手术台上看到的激光一模一样。
"密钥是..."母亲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叶青如发现自己的机械臂正在融化，液态金属滴落在舱体底部，凝成微型剑格的模样。右眼的视觉系统自动调焦，将每一滴金属液珠都映照成记忆画面：
五岁生日时吹灭的蜡烛，七岁时偷尝的母亲咖啡，十三岁苏临渊偷偷塞给她的薄荷糖...所有画面里的母亲，右手无名指都戴着枚造型奇特的戒指——正是现在温暖本体芯片裂痕的形状。
"原来你藏在这。"叶青如突然笑了。她将融化的右臂整个插入神经树主干，机械骨骼分解时的咔咔声像是老式打字机在运作，"每次注射镇定剂前，你都会转三下戒指。"
神经树突然剧烈震颤。所有记忆碎片同时调转方向，露出背面被掩盖的真相：每次母亲转身配药时，戒指内侧都会射出微型激光，在药液里写入加密指令。
温暖的本体发出高频啸叫。她的液态金属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揉捏，逐渐压缩成戒指大小的金属球。球体表面浮现出母亲最后的口型："密钥是爱"。
叶青如突然感到锁骨处的剑鞘端口发烫。她低头看见端口正在吞噬神经树的气生根，每吞没一根，就有段被温暖篡改的记忆在脑中炸开：
五岁手术台边的母亲其实在哭。七岁工作日志里夹着张基因检测报告。十三岁捏碎的傀儡体内藏着微型摄像头...
"青如！"苏临渊的声音突然从即将消失的金属球里传出。叶青如扑过去时，球体裂开条细缝，露出里面跳动的电光——正是诛邪剑图纸上缺失的剑魄核心。
她伸手去抓，指尖却被电光灼出焦痕。金属球趁机弹向高空，表面浮现出温暖扭曲的脸："你以为这就结束了？整个机械城都是我的身体！"
所有培养舱突然爆裂。克隆体们像提线木偶般悬浮到空中，她们的液态金属身体开始融合，转眼间就形成遮天蔽日的金属巨浪。浪尖上站着无数个温暖，每个都在同步冷笑：
"你母亲当年改造的不只是你，还有整座城市的地基！"
叶青如突然发现自己在坠落。神经树正在解体，发光的花粉凝成母亲的脸，却被金属浪涌撕得粉碎。她徒劳地抓向空中，却只握住一把带着机油味的银杏叶——其中一片叶脉里嵌着苏临渊的断剑残片。
"剑格..."她突然福至心灵，将残片按向锁骨。金属相撞的瞬间，整座城市的地面突然亮起蛛网般的蓝光——正是母亲戒指内侧的激光纹路。
温暖们的尖笑戛然而止。她们同时低头看向胸口，发现液态金属正逆流回培养舱矩阵。最年长的那个温暖突然惨叫一声，她的身体正被某种力量拖向地底，露出的机械骨骼上刻着与叶青如剑鞘相同的编号。
"不！这不可能！"她的指甲在地面抓出火星，"系统明明已经..."
叶青如的机械眼突然自动扫描地面。增强现实图层下，她看见整个城市的地下结构组成了巨型剑鞘图案，而自己正站在剑格中心。母亲的全息影像从地底浮出，这次没有实验室白噪音，只有手术刀划开空气的锐响：
"青如，挥剑。"
她本能地抬起右臂。融化的机械骨骼突然重组，凝成三尺青锋。剑身上流动的不是寒光，而是所有被吞噬的记忆数据。当剑尖指向最后那个温暖时，对方突然露出解脱般的微笑：
"终于...可以休息了..."
剑锋斩落的瞬间，叶青如看见温暖的液态金属身体里浮出张照片——正是母亲抱着婴儿的完整版。照片背面用手术刀刻着行小字："系统重启密钥：母亲的爱"。
整座城市开始崩塌。叶青如站在漫天飞舞的记忆碎片中，听见母亲的声音混在钢筋断裂的轰鸣里：
"去找真正的剑魄..."
她突然被抛向高空。失重感中，机械眼捕捉到地底闪过道银光——是母亲的戒指，此刻正套在某个急速下坠的机械手指上。那根手指的磨损痕迹，和五岁时抚摸她额头的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