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话

花灯节，本就是情人互诉衷肠、眷侣相约同游的日子。置身于这满街成双成对的人潮中，魏无羡莫名生出几分格格不入的局促感。虽说身边也伴着一位容色倾城的“美人”，但这感觉……终归是不同的！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想是邻近城镇的人们也慕名而来，更添拥挤。魏无羡心知蓝忘机素来不喜喧闹，侧首望去，那人依旧神色清冷，看不出端倪。他悄悄靠近了些，低声道：“蓝湛，若是觉得不适，我们便……”

话音未落，身侧猛地一股大力撞来！魏无羡猝不及防，整个人失去平衡，直直跌入蓝忘机怀中。

“对不住！实在赶得急！” 撞人者匆匆喊了一句，身影迅速没入人群。

魏无羡却已无暇他顾。

他撞进了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平日里分明身量相仿，此刻相贴，才惊觉蓝忘机的身形似乎更为挺拔宽阔。他的下颚抵着对方肩头，每一次呼吸，都充盈着那熟悉而令人心安的冷冽檀香。

两颗心脏隔着衣料紧密相贴，剧烈地搏动着，早已分不清是谁的心跳更快、更响。魏无羡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逆流奔涌，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人的热度。

蓝忘机稳稳扶住他腰身的手掌，更是滚烫得如同烙印。

“可有事？”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紧贴着耳廓响起，温热的吐息拂过敏感的颈侧。

魏无羡浑身一颤。方才或许无事，此刻却是真真“有事”了！

“魏婴？” 见他久未回应，蓝忘机又唤了一声。

“啊？哦……没、没事……” 魏无羡如梦初醒，一股强烈的羞窘涌上心头，几乎是弹射般从那个令人窒息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狼狈地转过身去，试图用大口喘息来掩饰狂乱的心跳。

然而，这突兀的逃离似乎显得太过刻意，像是急于撇清什么。鬼使神差地，或者说，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下，他又猛地转回身，几乎是带着点负气的力道，用力回抱了蓝忘机一下。

这个拥抱短暂而急促，更像是某种仓促的确认或掩饰。做完这一切，他才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和不易察觉的颤抖：“蓝湛，我们去……放花灯吧？”

蓝忘机目光沉沉地落在他泛红的耳根上，并未点破，只应道：“好。”

两人避开汹涌的人潮，寻至一条较为僻静的小河边。此处远离主街喧嚣，唯有一位老妇人守着售卖花灯的小摊，几个孩童在河边追逐嬉闹。想来人们都还沉浸在街市的欢愉里，放花灯祈福的环节尚未开始。

这正合魏无羡心意。两人在老妇人的摊前挑了两盏素雅的花灯。老妇人慈眉善目，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片刻，笑吟吟道：“二位郎君，是道侣吧？”

魏无羡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

未等他开口，老妇人又自顾自地赞道：“真是般配得紧！老婆子这花灯可灵验哩，心诚则灵，写下的心愿啊，河神娘娘啊，定能听见。”

蓝忘机出于涵养，微微颔首致意，付了钱，取过花灯便欲离开。

老妇人望着他们的背影，声音里满是真诚的笑意：“愿二位郎君，白首同心，永结秦晋之好！”

魏无羡心头那股异样的感觉愈发清晰。奇怪的是，他竟不觉得被冒犯，甚至……听到旁人夸赞蓝忘机与他相配，心底深处竟悄然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花灯附赠了一支小巧的毛笔，需得将心愿写在灯壁内侧。

“你先写，你先写。” 魏无羡有些心慌意乱地挠挠头，此刻心绪纷乱如麻，根本不知该许下什么愿望。

道侣……白首同心……他和蓝湛，真的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吗？这念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蓝忘机并未推辞，接过笔，神色沉静如水，在灯壁内侧专注地书写起来。那姿态，如同在誊抄神圣的经文。

魏无羡向来标榜自己并非窥探隐私之辈，可此刻，一股难以抑制的好奇与渴望却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悄悄瞟向蓝忘机笔下。

那人无论身处何地，做何事，肩背总是挺直如松，仪态端方到刻入骨髓。魏无羡想，自己或许是除了蓝氏亲长外，见过含光君最多“失仪”时刻的人了——虽然那些“失仪”，在旁人眼中或许依旧是高山仰止。

然而，他所有的胡思乱想，都在看清蓝忘机落笔的那一瞬，被彻底斩断、碾碎、化为齑粉。

蓝忘机写得极慢，极认真，一笔一划，力透纸背，仿佛要将全部的心念都灌注其中。起初魏无羡并未看清内容，待那四个字完整地、清晰地映入眼帘时，他只觉得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呼吸骤然停滞，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唯有那四个字在眼前无限放大，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狠狠凿进了他的魂魄深处：

——愿婴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