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行诗与失真的副歌
程微的钢笔尖在学生会记录本上顿住，墨水在"十一月十四日"的"四"字上晕开一朵蓝黑色的花。她盯着这个小小的失误看了三秒，直到教务主任刻意抬高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这位是新转学来的林肆同学——"
程微抬头，视线撞上了一双画着淡褐色眼线的眼睛。站在主任身边的女生穿着校服却不好好系扣子，黑色皮衣随意地搭在肩上，耳骨上的三个银环在会议室灯光下闪着冷光。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着的吉他包，上面用白色颜料涂鸦着一句"All you need is love"，字母"o"被画成一个叛逆的音符。
"林同学获得过全国青少年原创音乐大赛冠军，"主任的声音像是念着某种免责声明，"校长特批她可以组建摇滚社团。"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克制的议论。程微低头继续记录，却发现自己的钢笔不自觉地描出了一个高音谱号——这是她紧张时才会出现的小动作。
"程微，"主任突然点名，"你作为学生会长，要帮助林同学尽快适应我校严谨的学风。"
程微抬头，正好对上林肆似笑非笑的眼神。对方歪了歪头，耳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一道银色的光弧。
会议结束后，程微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追上了林肆。
"社团申请表需要指导老师签字，"程微递出一张表格，"还有活动计划书要在周五前提交。"
林肆接过表格，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突然凑近，近到程微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味："你知道吗？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第128首，是写给他爱上的那位音乐家的。"
程微后退半步："这跟社团申请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林肆耸耸肩，"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塞进程微手中，"对了，你的领结歪了。"
等程微反应过来检查领口时，林肆已经走远了。她展开那个纸团，上面是一段手写的歌词：
【十四行诗第128行
我按下失真的琴键
在规则的缝隙里
寻找你走音的灵魂】
字迹狂放不羁，最后一个单词几乎要冲破纸张边缘。程微把纸条塞进口袋，指尖触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是那枚被遗忘多时的变调夹。
午休时分，程微在图书馆查阅社团管理条例。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她摊开的文件上投下斑驳的蓝色光斑。突然，一个熟悉的和弦进行从窗外飘来，电吉他失真效果让每个音符都带着毛边。
程微循声来到音乐楼后的空地。林肆靠在那棵老梧桐树下，黑色吉他横在腰间，正在弹奏一段她从未听过的旋律。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她身上洒下晃动的光斑，像是天然的舞台灯光。
"喜欢吗？"林肆头也不抬地问，"我写的。"
程微没有回答。她注意到林肆的左手在琴颈上快速移动，指腹已经磨出了茧子，右手拨片划过的轨迹带着某种近乎暴力的美感。
"这叫《十四行诗与失真的副歌》，"林肆停下演奏，"灵感来自莎士比亚。"
"社团申请表你还没交。"程微生硬地转换话题。
林肆笑了，从包里拿出一叠纸："都在这儿。活动计划、成员名单、安全承诺书..."她突然抽出一张对折的纸，"还有这个，特别企划。"
程微展开那张纸，上面写着"古典与摇滚的对话：重新诠释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学校不会批准的，"程微皱眉，"文艺汇演只能演奏指定曲目。"
"所以才需要学生会长帮忙啊。"林肆突然上前一步，近到程微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金粉，"你弹德彪西的样子，根本不像表面那么乖。"
程微的耳尖瞬间发烫。她不知道林肆什么时候听过自己弹琴，更不知道对方为何能一眼看穿她藏在完美演奏下的反叛。
"我凭什么帮你？"
林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凭这个。"她将U盘塞进程微手中，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掌心，"听听看。"
下午的课上，程微一直心不在焉。她的手指在课桌下无意识地敲击着大腿，节奏正是林肆早上弹的那段riff。窗外的云朵慢慢飘过，形状像极了林肆锁骨上那个快要褪色的纹身贴。
放学后，程微锁上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才敢插入那个U盘。里面是一段录音，林肆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第18首改编成了摇滚歌曲，电吉他失真音色下却藏着古典吉他的轮指技巧。更让她惊讶的是，第二段副歌后特意留出了钢琴的空白轨道。
书桌上的校规手册被风吹开，正好翻到"禁止擅自改编教学曲目"那一页。程微轻轻合上手册，将它推到一旁。窗外，暮色已经降临，但她的电脑屏幕依然亮着，映照出她眼中许久未见的跃跃欲试。
第二天清晨，程微在储物柜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今天放学，13号琴房。带上你的钢琴和勇气。——L」
落款处画着一个变调夹的简笔画，旁边写着"PS：今天真的是14号"。
程微把纸条揉成一团，却在午休时鬼使神差地来到了13号琴房。这间教室因为音准问题很少被使用，此刻却传出一段熟悉的旋律——是她曾经偷偷改编过却从未敢公开演奏的德彪西《月光》。
推开门，她看见林肆坐在钢琴前，左手弹着和弦，右手拨着放在琴盖上的电吉他。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她身上，耳环随着节奏轻轻晃动。
"迟到了三分十四秒。"林肆头也不抬地说。
"我没答应要来。"
"但你来了。"林肆停下演奏，拍了拍身边的琴凳，"副歌部分，试试？"
程微站在原地没动："为什么是十四行诗？"
"因为..."林肆的手指在琴键上滑过一串音阶，"十四行诗有着最严格的格律，却诞生了最炽烈的情诗。"她抬起头，眼神直直地望进程微眼底，"就像你。"
程微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大声。她想起昨晚听到的那首歌，想起U盘里留白的音轨，想起林肆说"你弹琴的样子不像表面那么乖"。
"只弹一遍。"程微最终说道，走向钢琴。
当她的手指落在熟悉的黑白键上时，林肆的吉他同时响起。古典与摇滚，规则与叛逆，十四行诗与失真的副歌——这些本不该共存的声音，此刻却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
程微没有注意到，琴房的门没有关严，他们的合奏正悄悄飘向走廊。更没注意到，路过窗外的音乐老师周雯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微笑。
夕阳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这个普通的十一月十四日，一段不该存在的旋律正在明德高中最不起眼的琴房里诞生。而程微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他们"十四行诗计划"的第一个音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