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号星期五的变调夹

十一月的雨从清晨就开始下，程微站在教学楼屋檐下调整手表，分针正好指向七点三十分。她习惯性地检查了一遍着装——藏青色校服外套的每一颗纽扣都系得规整，裙摆刚好在膝盖上方两厘米，学生会长的徽章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借过。"

一个带着潮湿水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微侧身，看见一个陌生女生单手拎着滴水的黑色吉他包，另一只手正在甩头发上的水珠。女生没穿校服外套，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若隐若现的黑色音符纹身。

"新来的？"程微指了指她胸前的临时校牌，"音乐教室在B栋三楼。"

女生挑了挑眉："我知道。"她突然凑近，近到程微能闻到她身上雨水混合着皮革的气息，"你领结歪了，学生会长。"

程微下意识去摸领口，却发现纹丝不乱。再抬头时，女生已经走进雨中，黑色吉他包在身后晃出一个潇洒的弧度。

晨会上，班主任李老师介绍了新转学生："林肆，原滨海艺术附中吉他专业，获得过全国青少年摇滚乐大赛冠军。"他顿了顿，"希望同学们多帮助她适应我校严谨的学风。"

程微在会议记录本上写下"林肆"两个字，笔尖在纸上停留太久，洇开一小片墨迹。她想起那个雨中模糊的侧脸和那句莫名其妙的"领结歪了"。

午休时，程微在学生会办公室整理社团经费报表。雨点敲打着窗户，像某种不规则的摩尔斯电码。突然，一阵刺耳的电吉他声穿透雨幕，从音乐楼方向传来。

程微放下钢笔，循着声音来到B栋309室。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见林肆背对着门口，黑色电吉他横在腰间，正在弹奏一段充满张力的solo。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水洼。

程微推开门，音乐戛然而止。

"偷听可不是好学生的行为。"林肆转过身，耳骨上的三个银环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

"这里是古典音乐教室，"程微指了指墙上的规定，"禁止使用电声乐器。"

林肆随手拨了下琴弦，发出一声挑衅的嗡鸣："你知道为什么吉他手都讨厌星期五吗？"

程微皱眉："什么？"

"十三号星期五，"林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变调夹，在指间翻转，"传说这一天所有琴弦都会走音。"她突然将变调夹抛给程微，"试试？"

程微下意识接住这个小小的金属制品，上面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数字13和音符的结合体。

"我不会..."

"就像夹书签一样。"林肆已经走到她身后，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一把木吉他前，"夹在第二品，然后拨弦。"

程微僵硬地照做，琴弦发出闷闷的声响。

"用力点，"林肆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带着她的手指划过琴弦，"音乐不是瓷器，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这一次，声音清亮了许多。程微惊讶地发现，仅仅是加了一个小小的变调夹，整个和弦的音高都发生了变化。

"违反物理定律，对吧？"林肆取下变调夹，"这就是为什么我讨厌十二平均律——它让音乐变成了流水线上的罐头。"

程微正要反驳，下课铃突然响起。林肆利落地收起吉他，临走前将那枚变调夹塞进程微手中："黑色星期五的礼物。"

下午的雨越下越大。程微在图书馆查资料时，发现那枚变调夹不知何时从口袋里掉了出来，正卡在《西方音乐史》的第13页——那里讲的是中世纪教会如何将音乐标准化。

"原来你在这里。"

林肆的声音从书架另一侧传来。程微抬头，透过书架的缝隙看见她正在翻看一本《叛逆的音乐史》，书页间夹着好几张五线谱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你应该去上第七节课。"程微压低声音。

林肆晃了晃手中的请假条："音乐社特批排练。"她突然抽过程微手中的书，扫了一眼页码，笑了，"真巧，我也在看这段。"她的指尖点在一行字上，"'任何规则的建立，都始于对自由的恐惧'。"

程微伸手想拿回书，却不小心碰落了那叠谱纸。弯腰去捡时，她发现这些竟是手抄的巴赫《十二平均律曲集》，但每一首都被做了大胆的改编，旁边标注着"试试降半音"、"此处加入蓝调音阶"等字样。

"这是亵渎。"程微脱口而出。

林肆不慌不忙地拾起乐谱："不，这是解构。"她指着一段被改得面目全非的赋格，"巴赫那个年代，平均律才刚刚兴起。如果他活在今天，说不定也会这么玩。"

程微想说些什么，图书管理员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肆迅速将一张纸条塞进她的书中，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直到放学后，程微才在空无一人的学生会办公室打开那张纸条：

「今晚七点，13号琴房。带上你的好奇心和那枚变调夹。——L」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像某种密码。程微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变调夹，金属表面已经染上了她的体温。书桌上的校历显示，今天正好是十一月十三日，星期五。

她想起林肆说的那个传说——十三号星期五，所有琴弦都会走音。

墙上的时钟指向六点五十分。程微拿起书包，将那枚变调夹紧紧攥在手心。走廊上的监控摄像头闪着红光，像一双双审视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向B栋走去。

雨声中，隐约传来一段钢琴与吉他交织的旋律，像是两个时代的对话，又像是两种规则的碰撞。程微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那枚变调夹的齿痕深深印在她的掌心，像是一个即将揭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