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次走神时的即兴变奏

教务处的挂钟指向三点十五分，程微第十次在会议记录上写错了日期。她轻轻划掉错误的数字，钢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深蓝色的墨点。会议室里的空调嗡嗡作响，学生会的干部们正在讨论下周开学典礼的流程，而她的思绪早已飘向音乐楼那间闲置的钢琴教室。

"程会长，你觉得呢？"

副会长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程微下意识挺直了背脊，手指抚平会议记录本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抱歉，能再说一遍吗？"

"开学典礼的钢琴伴奏人选，"副会长推了推眼镜，"还是像去年一样由你担任吗？"

程微的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着肖邦《雨滴前奏曲》的节奏。这个习惯从初中开始就有了，每当她感到焦虑时，右手食指和中指就会不自觉地开始打拍子。

"今年我想换个人选。"她听见自己说，"让音乐社的新生试试吧。"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了几秒。程微知道他们在惊讶什么——连续三年开学典礼的钢琴伴奏都是她，这几乎成了明德高中的传统之一。

"好的，那我们就..."副会长的声音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教务主任带着一个陌生女生走了进来。那个女孩穿着校服，却把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耳骨上一排银色耳钉在会议室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各位同学，这是新转学来的林肆同学。"教务主任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和蔼，"她有些...特殊的艺术特长，校长希望学生会能帮助她尽快适应学校生活。"

程微注意到林肆的目光在会议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里带着某种她读不懂的东西——不是新生常见的紧张或羞涩，而是一种近乎挑衅的好奇。

"林同学会弹吉他，"教务主任继续说，"校长特别批准她可以参加音乐社的活动。"

程微低头在会议记录本上写下"林肆"两个字，笔尖突然一顿。她意识到自己正在不自觉地用左手打着拍子——三连音的节奏，和她平时习惯的完全不同。

会议结束后，程微收拾文件的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等她走出会议室时，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尽头的音乐教室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吉他声。那旋律很陌生，既不是流行歌曲也不是古典乐曲，倒像是某种即兴创作。

程微站在音乐教室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见林肆背对着门，黑色吉他横放在膝头。阳光从西侧的窗户斜射进来，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她的手指在琴弦上灵活地移动，时不时停下来在旁边的笔记本上记录什么。

一段突如其来的高音让程微屏住了呼吸。那声音尖锐却不刺耳，像是玻璃碎裂的瞬间被按下了慢放键。林肆似乎对这个效果很满意，她轻轻晃了晃脑袋，耳钉反射的光斑在墙上跳跃。

程微不自觉地向前倾身，额头不小心碰到了门板。吉他声戛然而止。

"进来吧，"林肆头也不回地说，"门没锁。"

程微的手指在门把上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推开了门。教室里弥漫着松香和阳光的味道，混合着某种她说不出的柑橘调香气。

"我是来..."程微顿了顿，"通知你音乐社的排练时间。"

林肆转过身，嘴角挂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周三下午三点半，活动楼305，对吧？"

"你怎么知道？"

"公告栏上贴着。"林肆把吉他放在一旁，"不过谢谢你来告诉我。"

程微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皮质手环，上面刻着一个四分音符的图案。那手环看起来很旧了，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你弹得很好，"程微听见自己说，"那首曲子...是你自己写的吗？"

林肆的眼睛亮了起来："你听出来了？"她拿起笔记本，"还在修改中，这段总是弹不顺。"

她翻到某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乐谱和修改痕迹。程微凑近看了看，惊讶地发现那些音符旁边还标注着各种颜色的小字——"像下雨的声音"、"心跳加速的感觉"、"玻璃碎裂的瞬间"...

"你给音符加注释？"程微忍不住问。

"不然怎么记得住它们代表什么？"林肆耸耸肩，"你们学古典乐的不是都这样吗？"

程微摇摇头："我们只记指法和力度标记。"

林肆突然站起身，走到教室角落的钢琴前。她掀开琴盖，手指在琴键上方悬停了几秒，然后弹出了刚才那段吉他旋律的钢琴版本。

"试试？"她往旁边挪了挪，给程微让出位置。

程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她的手指落在琴键上，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背挺直，手腕抬高，就像钢琴老师教她的那样。

"太僵硬了，"林肆突然说，"音乐又不是军训。"

还没等程微反应过来，林肆的手已经覆在她的手背上。那触感温暖而干燥，带着常年练琴留下的薄茧。

"像这样，"林肆轻轻带动她的手腕，"不要用力，让手指自己找到位置。"

程微的手指跟着林肆的引导在琴键上移动。奇怪的是，那些平时需要反复练习才能弹准的音符，此刻却流畅地从她指尖流淌而出。

"看，这不是很好吗？"林肆的声音近在耳边，带着一丝得意的笑意。

程微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有多近——她能闻到林肆发丝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能看见她耳钉上细小的划痕，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吸时胸口的起伏。这个认知让她的手指突然僵住了，琴声戛然而止。

"我该去开会了。"程微匆忙站起身，膝盖不小心撞到了琴凳。

林肆没有挽留，只是靠在钢琴边看着她收拾书包。当程微走到门口时，林肆突然说："周三你会来吗？音乐社的面试。"

程微的手搭在门把上，没有回头："我是学生会长，当然会去。"

"那记得听我的面试，"林肆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准备了一首特别的曲子。"

程微走出音乐楼时，夕阳已经西沉。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敲击着书包带，节奏正是刚才林肆教她的那段旋律。走到半路，她突然停下脚步，从书包侧袋摸出手机，在日历上添加了一个提醒：

"周三15:30 - 音乐社面试"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个星号标记。这个习惯通常只用于最重要的事项，比如钢琴比赛或者期末考试。

回家的路上，程微发现自己一直在哼着那段旋律。更奇怪的是，她竟然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调的——原本规整的节奏变得自由起来，就像林肆弹奏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