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练习室的暴走节拍器

钢琴声在第七小节戛然而止。

程微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最后一个音符孤零零地消散在空气中。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黑白琴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盯着乐谱上那个被反复修改的段落——本该是渐强的部分,她却弹得犹豫不决。

"节奏感太死了。"

一个声音突然从教室后方响起。程微猛地回头,看见一个女生靠在门框上,黑色皮衣敞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校服衬衫。她耳骨上的三枚银环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右手随意地转着一把钥匙圈,金属碰撞声清脆刺耳。

"第七小节应该这样。"女生哼了一段旋律,声音低沉随意,却精准地抓住了程微一直没能表现出来的那种张力。

程微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跟了两个音。

"你是谁?"她收回手,声音比想象中要冷。

女生挑了挑眉,钥匙圈在食指上转了个完美的圆:"林肆。今天刚转来。"她向前走了两步,铆钉靴子在地板上敲出不规则的节奏,"你呢?那个传说中的'完美学生会长'?"

程微合上琴盖的动作比平时重了些。林肆却已经走到钢琴旁,手指划过光亮的漆面:"这架钢琴音准偏了。高音区至少低了十五音分。"

程微的手指僵了一下。上周调音师确实提到过这个问题,但普通人根本听不出来。

"你会调音?"

"玩乐队的人基本都会点。"林肆突然俯身,近距离打量程微,"你知道自己弹琴时有个习惯吗?每次到转调的地方,你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程微感到一阵莫名的燥热爬上耳后。她拿起演讲稿站起身:"我要去准备开学典礼了。"

"啊,那个。"林肆直起身,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刚从那儿逃出来。"

程微走向门口时,林肆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来:"第七小节,试试把踏板放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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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典礼上,程微站在讲台中央,声音平稳地念着演讲稿。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她白色的校服衬衫上投下蓝色光斑。台下近千名学生安静得像被按下静音键,只有后排偶尔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作为明德高中的学生代表..."

就在这时,礼堂侧门被推开。林肆慢悠悠地走进来,黑色皮衣在一众蓝白校服中格外扎眼。她没有找座位,而是直接靠在最后一排的墙上,双臂交叉,目光直直地看向讲台。

程微的语速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强迫自己继续往下念,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就像林肆说的那样。

这个认知让她指尖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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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分的九号练习室总是安静的。这是程微的秘密基地,一间位于音乐楼最角落的旧琴房,平时很少有人来。今天她却发现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吉他声。

推开门,她看见林肆盘腿坐在钢琴凳上,黑色电吉他横在膝头。地上散落着几张手写乐谱,涂改的痕迹密密麻麻。

林肆抬头,脸上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来得正好。"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听听这个。"

没等程微回答,她的手指已经在琴弦上舞动起来。一段充满张力的前奏流淌而出,既不是纯粹的摇滚,也不是传统的古典,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某种奇妙产物。

程微不自觉地走近几步。林肆的演奏方式很特别,时而粗暴时而细腻,像是在与乐器搏斗又像是在与它共舞。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斜射进来,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耳环随着节奏轻轻晃动。

"怎么样?"最后一个音符余韵未消,林肆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程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评价。这段音乐太......不同了。不像学校里教的任何曲目,也不像她在比赛上听到的那些标准演奏。它有种原始的、未经雕琢的力量,让人既想靠近又本能地想要后退。

"节拍器坏了。"程微最终说道,指了指角落里沉默的黑色仪器。

林肆大笑起来,声音清亮得像是打碎了一地阳光:"谁需要那玩意儿?音乐是有生命的,不是机器。"她拨动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不和谐音,"就像这个——听起来很糟对吧?但放在合适的地方,它就是最完美的声音。"

程微皱眉:"音乐应该是有规则的。"

"规则是用来打破的。"林肆站起身,突然凑近程微,"要不要试试?"

"试什么?"

"这个。"林肆把吉他塞进程微手里,然后抓住她的手腕按在琴弦上,"感受一下。"

程微的手指触电般地想缩回,却被林肆牢牢按住。吉他的木质琴身还带着林肆的体温,琴弦微微震动,仿佛有自己的生命。

"用力拨一下。"林肆在她耳边说,呼吸拂过程微的耳廓。

程微僵硬地动了下手指。琴弦发出一声闷响。

"不对,像这样。"林肆的手覆在程微的手上,带着她的手指划过琴弦。这次的声音清亮透彻,在小小的琴房里回荡。

程微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大声,大得她担心林肆会不会听见。

"再来一次。"林肆说,但这次她松开了手。

程微独自拨动了琴弦。声音不如刚才好,但比第一次强多了。她忍不住又试了一次,然后又一次。

林肆笑着退后几步,拿起靠在墙边的另一把吉他:"跟上我。"

她弹了一段简单的旋律,程微笨拙地模仿着。错误百出,但林肆似乎毫不在意,只是不断地重复、放慢、再来。渐渐地,程微能跟上几个小节了。

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墙上。程微发现自己竟然在笑,而林肆看着她,眼睛亮得惊人。

"明天还来吗?"收拾乐器时,林肆突然问道。

程微犹豫了。她想起自己严格的时间表,想起下周要交的论文,想起母亲对她钢琴比赛的期望。

"我不知道。"她最终说道。

林肆只是点点头,把一张折好的纸塞进程微的口袋:"我的电话号码。改变主意了就找我。"

程微走出琴房时,天已经快黑了。她的手伸进口袋,摸到那张纸条粗糙的边缘。远处,学校的钟声敲响了六下,提醒着她已经偏离了今天的计划。

但奇怪的是,她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焦虑。相反,她的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触感,耳边回响着那段简单却自由的旋律。

在走向校门的路上,程微发现自己正用全新的方式聆听周围的声音——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体育场的哨声,甚至自己的脚步声。它们突然都有了节奏,有了生命。

就像林肆说的那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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