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规第17条：禁止噪音

程微站在校门口的值勤台上，指尖轻轻敲打着记录本的硬壳封面。清晨七点十五分的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在她熨烫平整的衬衫袖口投下细碎的光斑。左手腕上的银色手表分秒不差，右臂的学生会袖章在晨风中纹丝不动。

"第三列第四位同学，衬衫下摆未扎入裤腰。"

"第二列第一位，运动鞋不符合着装规范。"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躁动的早检队伍瞬间安静了几分。明德高中纪检部部长这个头衔，在开学第三周已经成了某种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学姐..."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怯生生递上记录本，"音乐教室的巡查记录，上周的异常情况都写在..."

程微翻到最新一页时顿住了。在"异常情况"一栏里，歪歪扭扭画着个夸张的涂鸦——一把被闪电劈断的小提琴，旁边写着「建议改为：禁止有趣」。

"这是谁登记的？"

"新、新来的转校生..."马尾女生紧张地绞着手指，"她说自己是临时被张老师安排来帮忙的..."

程微合上记录本的动作比平时重了0.3秒。她知道那个转校生——林肆，上周刚转入高二（7）班，入学第一天就因为在走廊弹吉他吃了警告。档案里"原校处分记录"那栏长得令人头疼，最醒目的是用红笔圈出的「多次组织未经批准的噪音活动」。

教学楼后的琴房区域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程微抬头时，正好看见三楼的窗户被猛地推开，一盆绿萝被人用晾衣杆挑着伸出来——准确地说，是挂着绿萝的晾衣杆末端绑着个正在公放音乐的蓝牙音箱。

《波西米亚狂想曲》的钢琴前奏倾泻而下。

"校规第十七条！"程微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纹，"禁止在教学区制造噪音！"

晾衣杆可疑地晃了晃，突然转向她的方位。绿萝叶片间夹着一张便利贴，在晨风中倔强地翻飞。程微眯起眼睛，看清了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

「尊敬的纪检部长：

这是莫扎特效应（注：促进植物生长）

您扣分的样子像极了我的节拍器

——您忠诚的噪音制造者」

"林！肆！"

程微攥着记录本冲向教学楼时，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憋笑声。她数着台阶转弯，却在音乐教室门口猝不及防撞见一幕奇景——林肆正单膝跪在窗台上，左手抓着晾衣杆，右手握着把亮黄色的浇水壶。晨光给她挑染了蓝的黑发镀上金边，耳垂上三枚耳钉随动作叮当作响。

最荒谬的是，她校服外套里居然穿着印有「别和贝多芬比音量」字样的T恤。

"早啊纪检大人。"林肆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要来点音乐早茶吗？"

程微的钢笔尖在记录本上戳出个小洞。她深吸一口气，指向墙上鲜红的《琴房使用守则》："第一条，禁止私自外接音响设备；第二条，禁止在非开放时间..."

"等等！"林肆突然从窗台跳下来，沾着泥土的球鞋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脚印，"你听——"

音箱里正好放到「伽利略」那句歌词。林肆猛地抓住程微的手腕，在她反应过来前，已经带着她转了个笨拙的华尔兹圈。程微的笔记本啪嗒掉在地上，袖扣勾住了对方耳机线，扯落的AirPods里漏出一小节相同的旋律。

"看，我们脑电波同步了。"林肆的呼吸扫过程微耳畔，带着薄荷糖的气息，"这证明你骨子里..."

"扣二十分。"程微挣开她的手，弯腰捡记录本时耳尖发烫，"外加一份三千字检讨，放学前交到学生会。"

林肆夸张地捂住心口："您这是要谋杀一个摇滚灵魂。"

"谋杀你的是校规。"程微推了推滑落的眼镜，突然注意到钢琴上摊开的乐谱——被涂改得面目全非的校歌，副歌部分被改成了爵士风格。

她的目光上移，与林肆狡黠的笑眼相撞。

"猜你会喜欢这个版本。"林肆用拨片轻敲谱架，"比原版那个葬礼进行曲强多了，对吧？"

程微的指尖无意识跟着节奏轻颤。她不该承认的——但这个叛逆的转校生确实抓住了校歌最致命的弱点：它沉闷得像节拍器卡在了最慢档。

"恢复原谱。"程微转身时马尾辫划出凌厉的弧度，"否则我会亲自报告张老师。"

"报告什么？"林肆的声音突然贴近她耳后，"说他的得意门生其实讨厌所有校规？"

程微僵住了。林肆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后，手机屏幕举在她眼前——上周五放学后的监控画面里，空无一人的礼堂中，程微正对着钢琴弹奏《克罗地亚狂想曲》，那是校规明令禁止的"非教学曲目"。

"你黑进了学校监控系统？"

"错。"林肆晃了晃手机，"我只是碰巧发现，咱们严肃的纪检部长弹琴时，会把校服袖口卷到肘关节以上。"

程微的镜片蒙上了薄雾。她想起上周独自练琴时，确实解开了最上面的纽扣，甚至跟着节奏轻轻哼唱。那种越界的快感此刻化作火苗，从耳根一路烧到锁骨。

下课铃拯救了她。程微后退两步，却撞倒了立在墙边的吉他包。敞开的夹层里滑落出一沓照片——全是不同角度的校园监控截图，每张都用红圈标出了她的身影：图书馆整理书架时的侧脸，操场边喂流浪猫时的背影，甚至是在学生会办公室偷偷揉颈椎的瞬间。

"变态跟踪狂？"程微的声音比冰镇汽水还冷。

"错。"林肆弯腰捡照片的动作出奇温柔，"我在找这个。"

她抽出一张拍摄于琴房走廊的旧照片。画面里十二岁的程微抱着小提琴，身旁站着穿毕业生礼服的女生，两人手腕上系着同款红绳。照片边缘被火烧焦了一角，隐约能看到背景里「毕业汇演」的横幅。

"你姐姐的乐队..."林肆的指尖轻抚过照片，"就是五年前被校规第十七条封杀的那个，对吧？"

程微的呼吸停滞了。关于姐姐的记忆像被突然按响的琴键，震得她太阳穴发疼。那场以"噪音扰民"为由强行终止的毕业演出，那个再也没有回来的夜晚...

"艺术节海选下周开始。"林肆把照片塞进程微手中，突然正经起来的表情让人不适应，"我会重组你姐姐的乐队，但需要当年的演出许可证复印件。"

程微的指甲陷入掌心。她本该断然拒绝的，可照片里姐姐的笑容烫得她眼眶发热。

"校规第十七条..."

"——是用来打破的。"林肆抓起吉他，一段华丽的琶音从她指尖迸发，"就像这样。"

音乐戛然而止。程微这才发现林肆的吉他插着效果器，而电源线另一端，正连着被她撞倒的蓝牙音箱。

"证据确凿。"程微机械地翻开记录本，"未经批准使用电子设备，再扣十分。"

林肆大笑起来。她拨动琴弦，即兴弹起一段旋律——程微花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被改编成摇滚版的校歌。

"三千字检讨是吧？"林肆跳上窗台，晨光给她镀上毛茸茸的金边，"我会写成歌词，放学唱给你听。"

程微看着那个张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低头发现记录本上不知何时多了行铅笔字：

「PS：你脸红的样子比扣分时可爱十倍」

钢笔尖狠狠划过这行字，却在最后收尾时莫名放轻了力道。程微摸到左腕上褪色的红绳，第一次对自己坚守的秩序产生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