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室的禁忌音符
程微站在音乐教室门口,钥匙在锁孔前悬停。
已经过了晚上九点,整栋教学楼都陷入了寂静,只有走廊尽头的应急灯投下惨白的光。作为学生会会长,她本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但那张被夹在值日表里的纸条,字迹潦草得像某种挑衅:
「钢琴室,今晚九点半。你敢来吗?」
没有署名,但程微知道是谁。林肆转学来的第三天,就已经让整个学生会如临大敌。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刺耳。程微推开门,想象中的恶作剧场景并未出现——钢琴室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银白的条纹。三角钢琴盖敞开着,像一头沉睡的野兽。
她松了口气,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
"别开灯。"
声音从钢琴后方传来,程微的指尖一颤。林肆从阴影里站起身,吉他斜挎在腰间,耳骨上的银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今天没穿校服,黑色T恤领口露出一截锁骨,上面纹着一个小小的八分音符。
"私自占用音乐教室违反校规第——"
"二十八条,扣五分。"林肆拨了下琴弦,一声沉闷的嗡鸣截断了程微的话,"我知道,你上周才用这条处分了篮球社的人。"
程微的指甲陷进掌心。她不该来的。这个转校生像一团无法预测的静电,每次靠近都会打乱她精心维持的秩序。
"纸条什么意思?"
林肆没有回答。她走向钢琴,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三厘米处,突然落下——一段激烈的降E小调琶音炸裂在寂静里,程微几乎能看见音浪掀起的尘埃。这是肖邦《革命练习曲》的变奏,但被林肆弹出了刀锋般的戾气。
最后一个和弦余音未散,林肆已经转向程微:"听说你会小提琴?"
程微的呼吸一滞。没人知道这件事——自从姐姐去世后,她就把琴盒锁在了衣柜最底层。
"张老师说的。"林肆从钢琴上拿起一个泛黄的谱夹,"《茨冈狂想曲》,你姐姐当年没演完的曲子。"
谱纸边缘有焦痕。程微认得这个痕迹——五年前那场火灾吞噬了礼堂后台,也带走了作为乐队主唱的姐姐。而此刻林肆指尖压着的,正是姐姐最后修改的版本,副歌部分被铅笔反复涂抹,几乎穿透纸背。
"你从哪拿到的?"程微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
"地下室。"林肆翻开谱夹最后一页,露出夹层里的照片——十几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站在舞台中央,最前排的女生抱着电吉他,笑容明亮得刺眼。她有着和程微一样的琥珀色瞳孔,左手腕系着鲜红的绳结。
"你姐姐的乐队不是引发骚乱的罪魁祸首。"林肆用拨片点了点照片角落,"看这个。"
程微俯身,终于看清那个被阴影覆盖的人影:戴着教导主任胸牌的男人,正将一瓶液体倒向音响设备。
钢琴室的温度骤然下降。程微抓住谱夹的手在发抖,五年来坚信的真相裂开一道缝隙。当年校方通报的"学生违规使用烟花引发火灾",原来是一场精心策划的——
"嘘。"林肆突然按住她的手腕。走廊传来脚步声,手电筒的光柱扫过门上的玻璃窗。程微条件反射地拽着林肆蹲下,两人的膝盖在钢琴下方相撞。
太近了。她能闻到林肆身上松木混着薄荷的气息,能数清对方睫毛投下的阴影。林肆的耳钉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像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脚步声停在门外。
"奇怪,明明听到琴声..."保安嘟囔着,手电光再次扫过室内。程微屏住呼吸,突然意识到林肆的左手正虚护在她脑后——这个总在挑衅校规的家伙,此刻却怕她撞到钢琴支架。
当脚步声终于远去,林肆抽回手的动作快得像被烫伤。她站起来时,吉他背带勾住了程微的衬衫纽扣,两人踉跄着撞上钢琴,一串不和谐音炸响在黑暗中。
"证据给你了。"林肆别过脸去解纠缠的背带,耳尖泛红,"艺术节报名截止前,我等你答复。"
程微看着那张被塞进手里的照片。姐姐在镜头里比着摇滚手势,背后墙上涂鸦着一行早已被校方粉刷掉的字:
「淑女守则第零条——为热爱叛逃一次。」
月光偏移,照亮了钢琴下方刻着的一行小字。程微蹲下身,指尖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是姐姐的字迹,刻着她从未听过的歌词:
"当规则变成枷锁/亲爱的妹妹啊/别忘了我们血管里/流淌着相同的降E小调..."
林肆已经走到门口,月光给她镀上一层毛茸茸的轮廓。程微突然开口:"为什么帮我?"
转校生回头,第一次露出称得上柔软的表情:"因为那天你在礼堂后门,偷偷跟着我弹的旋律打拍子。"
她晃了晃手机,一段录音流淌而出——正是程微上周独自在空教室练习的小提琴旋律,被林肆混入了电吉他音轨。原本忧伤的独奏变成了充满生命力的二重奏,像困在茧中的蝶终于振翅。
"这才是音乐该有的样子。"林肆轻声说,"不是用来遵守规则,是用来打破它们的。"
程微摸到了左腕上的红绳。五年了,它褪色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鲜红。
钢琴室的门轻轻合上时,她终于对着虚空说出那句迟到太久的话:"姐姐,我好像...找到你的乐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