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犬(十)
回到公寓,门一关,零把钥匙随手掷在玄关,金属撞出清脆一声。
客厅里只亮着,逍遥在沙发上看文件,听见动静抬头,立马跑去厨房端出放在保温箱里的夜宵。
“前辈,还热着。”
逍遥的声音、呼吸、掌心递过来的,全带着真实的热气。零接过,指尖碰到对方手指——清晰、有力,一点都不像梦里那种隔着雾的冰凉。
道士那句“非活人”在耳边晃了一下,就被零随手扔进心里的垃圾桶。
“创伤后遗症”——咨询师给出的标签更可信。
他想起自己曾经带队出任务,最后没能把所有人都带回来,那些人像未完成的拼图,缺一块就疼一次。
零吃着面,热气烫得舌尖发麻。
逍遥凑过来,用指腹替他擦掉唇角的油渍,动作自然得像是日常里最普通的关心。
“今天累吗?”逍遥问。
零摇头,声音低却笃定:“没事。”
他抬眼,对上逍遥带着温度的目光。
灯影下,逍遥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柔光。
逍遥愣了愣,随即弯起眼睛,把汽水打开给零。
“今晚一起睡。”
逍遥愣了半秒,随即笑得见牙不见眼:“收到!”
凌晨四点,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光像一柄薄刃,斜斜切在枕边。
零刚小心翼翼翻了个身,腰侧就被一条熟悉的手臂捞住。
逍遥半梦半醒,指尖顺着衣摆探进去,像循着温度找火源,最终把人整个圈进怀里。
零无声叹了口气,额头抵在对方锁骨处靠了一会,能闻到淡淡檀香的味道。
借着那点微亮,他抬眼——
逍遥的眉峰在昏影里像一笔淡墨,纤长而带锋;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鼻梁挺直得几乎有些古人说的“玉山”气韵。
瑞凤眼阖着,眼尾却天生微挑,像随时会睁开一泓春水;薄唇轻抿,线条干净,仿佛随时能吐出一句不正经的情话,又能在下一秒认真得让人心慌。
零盯了两秒,确认这张脸确实俊得过分,才闭眼,把脸埋进对方怀里。
那人还会无意识地收紧手臂,像确认怀里的“抱枕”不会跑。
零在心底默默吐槽。
可到底没再挣动,只顺着那体温,重新沉入将亮未亮的浅眠。
……
烈日把工地烤得发白,零四处跑了一上午测数据,胃里像被塞进一把碎冰。
回公司时,他脸色已呈灰白,刚踏进办公室,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板上。
文件散落,打印机“滴——”地卡纸。
逍遥离得最近,几乎是滑跪到他身侧,一手托背,声音劈叉:“零?”
艾伦同时蹲下,指尖探脉搏,语速飞快:“冷汗、唇白,先别动他!”
爱丽丝已拎起急救箱。
小黄被吓得原地蹦起:“我去叫车!”
十几秒后,办公区像炸了锅。
逍遥打横抱起零,大步往外冲;艾伦护在右侧,替他挡开拥挤的过道;爱丽丝举着糖水一路小跑。
救护车鸣笛划破午后车流。
医生初步诊断:急性胃炎+过度疲劳。
点滴挂上的那一刻,病房外,逍遥靠墙,指节因攥得太紧而泛白;
艾伦低头反复刷新检查单;
小黄红着眼眶小声问:“零哥多久没好好吃饭了?”
逍遥红着眼睛冲进病房,像被暴雨淋透的燕子,浑身带风。
“不是天天给你补身体?怎么还是这么拼命?”
零靠在病枕上,嘴唇白得像纸,却还能'镇定:“任务需要。”
就在这时,医生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群——逍遥、艾伦、爱丽丝、小黄、阿念,个个脸上都写满关切。
医生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问:“谁是家属?”
逍遥下意识要开口,却被爱丽丝和艾伦同时抢答:“都是!”
医生环视一周,显然见过大世面,目光最终落在零身上:“这位患者有明显的焦虑症状,还伴随高度警觉和睡眠障碍。” 他说,“他之前受过什么伤?”
医生又补了一句:“这些症状符合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特征,可能是他经历过某些创伤性事件后留下的。”
爱丽丝把话圆得滴水不漏:
“医生,他一年前在一次小型地震救援里被埋了差不多 24 小时。”
医生听完,在病历上记下“地震掩埋 24 h”,抬头点点头:“这种经历足够触发 PTSD——持续噩梦、过度警觉、情感麻木,都符合典型症状。先把急性胃炎处理,同时建议去心理科做系统评估。”
零靠在病床上,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没拆穿,也没补充。
逍遥捏着银行卡刚要转身,艾伦已经先一步把黑卡递到窗口。
收费护士愣了半秒,机器“滴”地响过。逍遥手指僵了僵,把卡片收回裤袋,什么都没说。
回到病房,他把门轻轻带上。
零正望着天花板,听见脚步声,侧头看他。
逍遥没有像往常那样贫嘴,只把椅子拖到床边,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肩膀微微塌着。
零的视线在他垂下的睫毛上停了两秒,又移开。
逍遥低声问:“疼吗?”
零摇头。
沉默继续蔓延。
零没开口道歉,也没解释自己为何总把身体逼到极限。
他只是抬起手,很轻地碰了碰逍遥的手背。
那一点温度,让逍遥的睫毛颤了颤。
他反手扣住零的指尖,坐在床沿,背脊弯成一道紧绷的弧线,将零的手背放章唇边。
他一向爱撒娇、爱闹,总用玩笑把情绪藏得滴水不漏,可今天却像被拔掉所有防护——眼眶微红,睫毛上凝着细碎的水光,声音轻得仿佛一碰就碎:
“对不起……”
“我就是……太心疼你了。”
那双平日盛满笑意的瑞凤眼,此刻含着泪,像把锋利的刀反刃向自己,轻轻割在零的心口。
零没说话,只伸手手指摸摸逍遥脸颊,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大猫。
逍遥顺势把整张脸抵进零的掌心,声音闷得发颤:“以后我会轻一点,不重,也不吵……你别再这样吓我,好不好?”
泪落在零的指缝,烫得惊人。
艾伦背贴着墙,双臂环胸。
“狐狸。”
艾伦无声地动了动唇。
刚才那幕他看得分明——逍遥眼尾含泪、嗓音发颤,像只被雨淋湿的狐狸,一瞬的脆弱几乎能骗过所有人。
可艾伦记得,十分钟前这人在收费窗口前还阴着脸把银行卡揣回兜里;现在又能在病房里攥着零的手背——那不是心疼,是克制,是怕情绪失控后露出的獠牙。
或许是他这几天见过逍遥太多面孔:吊儿郎当的、牙尖嘴利的、此刻又成了眼角含泪的。
每一张都演得恰到好处,连呼吸节奏都精准。
“落魄公子?”
艾伦无声地笑了下,眼底却冷。
档案空白、老板讳莫如深、战斗体系与文物鉴定双精通——这样的人,若真只靠家道中落,早被公司拆成零件回收了——这些条目像被人随手填进去的模板,随时能替换。
不过……狐狸演戏再好,真情也罢,他迟早会把那张皮扒下来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