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犬(十)
电梯门合到一半,老板的声音突然从走廊尽头传来,低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
“艾伦。”
他走近几步,目光掠过零,最终停在艾伦身上。
“两件事。”他竖起两根手指,语气像在部署任务,又像在陈述天气,“第一,她目前在北京。找个机会,我会把她引荐回来——她手里那份资料不能一直晾着。”
艾伦挑眉,没应声,只微微点头。
“第二,”老板顿了顿,语气沉了半分,“你得去一趟徐家。那老东西对我们的合作最近有些荒废——项目资金、对接人、甚至旧档案,都开始含糊其辞。”
他抬手拍了拍手,带着压迫感:“稳住他们。别让他们把‘荒废’变成‘反悔’。”
艾伦垂眼,声音低而平静:“明白。明天一早动身。”
老板“嗯”了一声,目光转向零,语气终于软了半分:“假条收好。后天昆仑的资料会。”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很快被走廊的阴影吞没。
电梯门终于合拢。
零的声音低得只剩叹息:“是实验?”
艾伦嘴角的弧度瞬间收平,蓝眸在冷灯下泛出微凉的金属色。
片刻后,他轻笑,却更像叹息:“你从小在公司体系里长大,当然知道答案。”
零垂眼,“我替公司清理过不少叛徒,也见过资料外泄的下场。”
他抬眸,目光锐利,“老板的潜台词,是让你盯那位?”
艾伦点头,语调平得像报告书:“她手里握着‘实验’的核心数据,一旦外流,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和她是旧识,公司让我利用她的心软,所以——”
……
艾伦压低声音,语速却极快:“对了,我昨晚进员工资料库,用A级权限搜‘逍遥’——结果是空白。连入职编号都没有。”
零神情未变,像在陈述天气:“他才进公司两年,编号在低级库。你A级查不到,很正常。”
艾伦轻啧一声,舌尖顶了顶犬齿:“我故意去找老板,他一向有求必应,这回却只说——”
他模仿老板的语气,拖长声调:“你没必要知道。’”
零垂眼,指尖轻敲腰间战术扣,又听见他说:“这意味着S级或更高。你我都清楚,那种档案只有两种可能——”
艾伦蓝眸眯起:“非正式雇员或…比我还有你更高的公司内部员工。”
两人沉默三秒。
“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抬手,指尖在空气里划出一条看不见的线,“新人、两年资历,却能直接进核心小队;老板对他有求必应,连档案都锁在S级通道——上一次,他还……”
零打断他,语气淡得像在陈述天气:“老板对小黄也很好。”
“小黄的母亲是前代研究员,档案里写得清清楚楚。”
零眼里闪过一丝惊愕。
艾伦的蓝瞳里闪着冷光,“可逍遥?落魄古董世家,除了会看瓷片古董、能打几场架,这样的履历公司里一抓一大把。偏偏他——”
“偏偏他什么都没有,却什么都有。”零接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零抬手按住电梯门,金属门“叮”地一声停在半开。
他侧过脸,声音低却清晰:“以后别再提这些。”
“逍遥是不是内部人员,与我无关。他没对任何人造成危险,这就够了。”
说完,他抬脚跨出电梯,背影笔直得像一道冷刃。
身后,艾伦的声音追上来,带着压低的温柔:
“零,注意休息。”
电梯门合拢前,零没有回头,只抬手向后摆了摆,示意听见。
逍遥难得没戴耳机,也没嚼棒棒糖,只把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干净的手腕,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
他面前摊着三份纸质资料,左手翻页,右手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偶尔停顿,指腹在鼻梁上轻点一下,像在把跳脱的思绪压回格子。
零端着杯子路过,脚步刻意放轻。
他瞥见屏幕上的报告标题——《昆仑旧墟第一阶段风险评估》——眉梢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却没有出声,只把咖啡轻轻放在桌角,像放下一个无声的“加油”。
逍遥抬头,刚想说话,零已经侧身继续往前走,背影写着“别招惹我”。
逍遥弯了弯眼,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低头继续敲字。
……
凌晨三点,零猛地从床上弹起,冷汗顺着背脊滑进腰窝。
狭窄的卧室里,空调风把窗帘吹得鼓胀,像墓穴里无声涌动的暗潮。
他抬手按住太阳穴,指节泛白——又是那个梦。
阴暗的空间分不清是山洞还是墓道,潮气黏在皮肤上,像一层无法撕下的膜。
他坐在血与泥混成的地面,旧伤裂开,温热的血顺着手腕滴落,没入黑暗。
远处,一道男声幽幽回荡,忽远忽近,像贴着耳廓吹气:
——出口……
——我好冷,前辈,我好冷……
那声音是逍遥的。
每一次都在梦里精准地掐住他的神经,像一根冰针,从耳膜刺进心脏。
零喘了口气,掀开被子赤脚踩地。
地板冰凉,他却没开灯,只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条缝。
城市的光漏进来,照在他几处旧疤上,像一道被岁月遗忘的裂缝。
……
第二天一早,零独自去了心理中心。
咨询师听完他的描述,只给出一句结论:“这是典型的创伤后重现。你大脑在试图‘回放’,逼你补全一段被你自己压下去的记忆。”
零皱眉:“可我记不起任何现场。”
“那就更危险。”咨询师推了推眼镜,“记忆被屏蔽,但情绪没走。梦里的‘声音’——也就是你同事——可能象征你当时的同伴,或者……你未能救下的人。”
零没说话,指尖在扶手上有节奏地敲击。
咨询师最后开了低剂量助眠药,并建议:“如果同眠能中断噩梦,就继续。但别依赖,终究要靠自己把那块拼图找回来。”
他沿着人行道往地铁站走,脑海里循环着噪音,想把咨询师最后那句话压下去。
刚拐过巷口,一个穿灰布道袍的中年男人拦住了他。
道士挎着帆布袋,上面用朱砂写着“铁口直断”。
他抬眼打量零,声音拖得老长:
“小友,阴气缠身,此乃阴桃花之兆啊。”
零脚步不停,侧身让过。
道士却跟进一步,压低嗓子:
“你身边已有一人非活人,若不及时破解,恐有大祸。只需两万,贫道为你起卦消灾。”
零终于停住,侧头看他,目光冷得像夜色里刚磨过的刀。
“让开。”
道士还想再劝,却被零的眼神给震慑住,零已经错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