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犬(十一)
午后的逍家四合院安静得能听见竹影扫地的声音。
老爷子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手边一盏普洱已经续了三遍,茶香却盖不住心里那点疑影。
艾伦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看不全样貌,左臂上戴着公司徽章。
他微笑得体,语气温和:“老先生您好,公司例行家访,主要是了解员工的家庭支持情况,也顺带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地方。”
老爷子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却没跟着弯:“哎呀,遥儿那孩子从小野惯了,公司能这么细心,真是难得。”
嘴上客气,心里却打起了鼓。
艾伦顺着话头往下聊,不动声色地抛出几个看似随意的问题:
“逍遥小时候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受过什么外伤?”
“他以前有没有接触过……一些特殊的研究机构?”
老爷子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就是不喝。
“伤?男孩子嘛,磕磕碰碰常有的事。”
“老古董,不值钱,早锁库房里了。”
“至于研究不研究,我们萧家世代做古董生意,讲究的是眼力,不碰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话题一转,老爷子开始讲起院子里那棵老石榴树的花期,又说起管家的孙子考上重点中学,絮絮叨叨,滴水不漏。
艾伦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心里却像拨算盘,把每一句看似闲聊的话都记了下来。
他知道,这老头和逍遥一样,骨子里都带着狐狸的狡黠,想从他们嘴里掏出真话,根本不可能。
临走时,老爷子送他到门口,语重心长地补了一句:
“年轻人,公司要是真关心,就别让他太累了。”
艾伦颔首,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光。
“您放心,公司自有分寸。”
狐狸窝,果然一个比一个难缠。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壁灯。
爱丽丝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舀出一碗温热的粥,轻轻吹了吹:“逍遥呢?”
零靠在枕上,声音低哑:“接了个电话,出去半个多小时了。”
爱丽丝点头,把碗递到他手里:“先吃点。”
……
与此同时,徐家老宅。
夜色像一层湿冷的幕布,把整座宅院裹得严严实实。
朱漆大门半敞,门楣上悬着褪了色的八卦镜,铜面蒙尘,映不出人影。
艾伦迈过门槛,鞋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空气里混着檀香与潮霉的味道,却掩不住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檐下的红灯笼无风自晃,灯影在墙上拉出一道道扭曲的长影。
“不对劲……”
艾伦眯起眼——徐家世代道门,本该清气充盈,可这里阴煞缠绕,像被什么强行撕开了口子。
正堂的门“吱呀”一声从内推开。
徐家家主徐砚之踉跄而出,额头细汗如雨,道袍前襟湿了一大片。
他看见艾伦胸前的公司徽章,瞳孔猛地收缩,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专员!您可算来了——”
他声音发颤,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祖镇符裂了,东西……东西要压不住了!”
厅堂阴冷,烛火被不知从何处灌入的风压得只剩豆大。
徐家家主额上冷汗顺着眉骨滚落,声音发颤:“……明明镇符日日加固,那逆女还是破印而出!”
话音未落,供案前的铜镜“咔啦”一声裂出蛛网。
红衣在碎镜里一闪,像一泼血从暗处泼到天光下——
女子立于堂中,她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角却点着旧时胭脂,像被谁仓促画上的最后一笔。
徐家长辈们先是一怔,随即怒声四起:
“孽障!还敢现形!”
“早该在十二年前就把你钉进棺里!”
红衣女不言,只缓缓抬眼。
那一瞬,堂上灯火尽数压成血红,映得每个人脸上都像覆了一层旧纸。
艾伦站在门槛,指节无声收紧——
徐家世代道门,如今却被自家阴脉反噬,这出戏,比文件里写的“合作生变”更棘手。
徐家家主扑到门前,却发现先前停在外围的黑色商务车已不见踪影,只剩轮胎碾出的冷硬辙痕。
“公司的人呢?!”
他嘶哑的喊声在空荡院落里回荡,回答他的只有红灯笼被风撕裂的猎猎声。
下一瞬,女子抬手。
……
阴风贴地卷起纸钱般的灰烬,红灯笼在狂风中“砰”一声炸成碎火。
门口,一道颀长身影缓缓踏入。
来人蒙着面,戴着精致的中式面具。
他每落一步,地面便漾开一圈透明的涟漪,仿佛踩碎的不是青砖,而是现实的薄膜。
徐家长辈们脸色骤变,有人失声:“……梦行?!”
那是最古早的秘录里才出现的词——传说中,只有活过千亿年的“界外之人”,才能以自身气场扭曲一方天地,让时间短暂错位。
面具人停在三步之外。
“他,我带走了。”
“是你!”女鬼瞳孔猛地皱缩,眼里映出另一副模样——那人穿着西装革履,带着牛马头套。
下一秒,整个厅堂连同尖叫的道士、碎裂的符阵,像被水波卷起的倒影——
哗啦一声,尽数碎成灰屑。
……
阿念把碗端到书桌前,红豆汤圆在热气里轻轻晃,像两颗圆鼓鼓的小灯笼。
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车辆,小小的出租屋,即使有空调作伴,也仍然有些燥热。
他拿起勺子,先舀了一颗,吹了又吹,才小心地咬开——
皮是糯的,馅是甜的,可甜味一过,就只剩淡淡的粉感。
姐姐做的汤圆,皮要再薄一点,馅里会掺桂花蜜,汤里还会漂几粒酒酿。
阿念低头,拿勺子在碗里画圈,一圈又一圈,像要把记忆里的味道搅出来。
熊猫玩偶歪着脑袋看他,黑纽扣眼睛映着台灯的光。
阿念伸手揉了揉它软软的耳朵,小声嘟囔:
“姐,我煮得还是不如你……”
说完,他把剩下的汤圆一口一口吃完,连汤也喝得见底。
空碗放回桌上时,他轻轻碰了碰玩偶的爪子,像碰了碰远方的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