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日记(八)

刚浮现的那缕天光瞬间变得惨白,仿佛有人把灯罩猛地扣上。

刺耳的啸声从暗河尽头卷来,高频震颤直钻鼓膜——小黄“啊”地一声跪倒,指缝间渗出血丝。

同一瞬,一股浓腻到近乎实质的香气汹涌而至,像融化的琥珀灌进鼻腔,甜得令人作呕。

线那端的沙鼠发出近乎撕裂的尖叫,“嘣”一声拽断尼龙绳,掉头便往黑暗深处窜。

逍遥的瞳孔缩成针尖,喃喃两个音节:

“尸香魔芋……”

薇薇安一把捂住口鼻,声音闷在指缝里:“能诱发幻听、幻视,高浓度会致癫致死。”

爱丽丝已把最后半壶清水泼在纱布上,分给众人:“闭气!别深呼吸!”

可水幕后方,那缕“天光”竟开始蠕动——

像一朵巨大的、倒置的佛焰苞,由暗河顶端缓缓绽开。

每展开一片莹白瓣,香气便更甜一分,啸声便更尖一分。

零反手扣住逍遥手腕,低声急令:“往回潜!”

逍遥却盯着那朵“花”的中央,脸色古怪:“巫铃儿。”

众人顺着他目光看去——

花芯处,一具躯体被晶亮的根须贯穿。

那人的脸,赫然是——巫铃儿。

她本该在之前的幻境里化作蝴蝶消失,此刻却睁着灰白的眼,嘴角仍挂着那抹病态的笑。

根须蠕动,像在招手。

逍遥的剑尖微微发抖:“……幻中幻?”

下一秒,整朵尸香魔芋猛地收缩,暗河水面被吸出一道漩涡。

六人脚下一空,连尖叫都被花香堵在喉咙里——

逍遥猛地从滚烫的沙地里坐起,沙粒像活物般簌簌滚落。

他咳出几口带着土腥味的唾沫,踉跄起身,抬头——炽白的烈日悬在头顶,戈壁延绵到天际,热浪扭曲了地平线。

“……又是幻境?”

他喃喃,指尖掐进掌心,疼得真实。

下一秒,一阵刺骨的寒意骤然包裹全身——

像被人从背后一脚踹进冰窟。

冷水灌进鼻腔,他呛得眼前发黑,才意识到自己正漂浮在一条幽暗的地下河道里。

头顶是倒悬的石笋,磷光点点如鬼火。

逍遥挥动手臂,水流却像有黏性,拖得四肢沉重。

他努力睁大眼:

前方,零的身影在暗水里划出一道银线。

黑发如墨藻散开,侧脸被冷光描得锋利。

他左臂环住小黄的腰,右臂托着阿念的腋下,像一尾深海游鱼,以不可思议的柔韧与速度向上腾跃。

小黄和阿念都已昏厥,脸色惨白,气泡从唇边断断续续溢出。

逍遥想喊,一张口就灌进冰水。

他只能拼命蹬水,朝零靠近。

零似乎察觉到水流异动,回头。

那一瞬,逍遥看见零的眼睛——

瞳孔在暗水里透出幽蓝的光,像夜航的鲸,沉静得可怕。

零没有惊讶,也没有说话,只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头顶:

二十米外,一道狭长的裂缝透出灰白天光,像一把悬在深渊之上的匕首。

逍遥点头,水流越来越急,暗河在裂缝下方形成漩涡,像巨兽张口。

零把小黄推给逍遥,示意他先带人走。

冰冷刺目的天光倾泻而下。

四人重重摔在浅滩的砾石上,水花在阳光下炸成碎银。

逍遥咳得撕心裂肺,却第一时间翻身去探零。

零仰面躺在砾石间,胸口剧烈起伏,唇色惨白。

他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得像被沙砾磨过:

“……别发呆了,快看看——我们到底回到了哪一边。”

“爱丽丝和薇薇安不见了。”

零撑着坐起,湿透的外套贴在身上,水滴沿着下颌线砸在砾石间,发出清晰的“嗒嗒”声。他目光扫过四周:

浅滩不过二十步宽,背后是仍在吐着寒气的裂缝暗河。目力所及,除了仍在昏迷的小黄和阿念,再没有另外两道身影。

逍遥已经起身,靴跟把砾石踩得咯吱作响。他抬手在眉骨上搭了个凉棚,四下眺望,远处连风沙都静止,像被谁按了暂停键。

“她们比我们早被卷出暗河?”逍遥低声推测,可话一出口自己先摇头——裂缝狭窄,一次只能冲出一批人;若真有先后,她们也该在浅滩留下痕迹。

零半跪下来,指尖拨开砾石。沙面上,除了他们四人被水流冲出的拖痕,再无任何脚印。

“没有痕迹,”零的声音低得发哑,“就像……她们根本没到过这里。”

小黄在此时呛咳着醒来,眼神茫然:“爱、爱丽丝姐呢?我明明记得……她给我绑救生绳……”

阿念也慢慢睁眼,他的第一句话同样:“薇薇安小姐刚才还抓着我的手。”

逍遥蹲身,把小黄湿透的刘海往后一拨,语气尽量轻松:“也许被冲到下游了,我们沿着河床找——”

“不会。”零打断他,目光落在脚边一块突兀的石头上。

那石头表面,用极细的荧光漆画了两个重叠的符号:

♀♀——正是爱丽丝做的标记,用来代表“女性队员集合点”的暗号。

荧光漆尚未干透,在烈日下泛着幽绿,像刚写下不久。

逍遥眯眼,用靴尖碾了碾符号边缘,沙粒簌簌落下,露出下方另一层更淡的痕迹:

那是一个倒写的“∞”,像被水纹扭曲的莫比乌斯环——他们从未用过这种记号。

逍遥的动作很快——沙粒从他指缝间泻下,像一层薄薄的帘,把那枚幽绿的“♀♀”连同底下的倒∞一起埋得严严实实。随后他抽出匕首,刀尖在表面轻轻一挑,重新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笔画干脆利落,连爱丽丝当时留笔的尾勾都复刻得毫无二致。

他把匕首往沙里一插,刀柄微晃,像给这冰冷的界桩。

零蹲在旁边,目光落在被覆盖的符号上。

……

甬道里只有一束光,像被黑暗掐得极细的银线,颤颤巍巍地落在两人脚前。

薇薇安走在最前,手电的光柱随着步伐晃动,却晃不散她眼底那层寒霜似的亮。她像天生能在漆黑里辨形辨位的猫,连呼吸都轻得像羽毛。

爱丽丝跟在后面,脚步声压得极低,却在每一次光斑扫过石壁时,指尖微微收紧。听见薇薇安那句“我以为你会害怕呢”,她笑了笑,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这样的场面,我见过一次了。”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

手电光骤然铺陈,照出一片森白的森林——

那是人。

或者说,曾是人的精绝尸骸。

他们身披残破的甲胄,像被时间定格的守卫,环形拱卫着最中央那座黑石棺椁。

空洞的眼窝齐刷刷朝外,仿佛仍在履行两千年前的职责。

空气里浮着陈年的香料与尘土味,冷得像从冰川深处吹来。

薇薇安一步未停,鞋底碾碎了一截干枯指骨,发出极轻的“咔”。

她连眉都没动,径直穿过尸骸的阵列,手电光像一把薄刃,一寸寸剖开黑暗,最终钉在那具棺椁上。

棺椁通体乌沉,无铭无纹,只在顶盖正中嵌着一枚指甲盖大的月白色石片,像一截凝住的月光。

薇薇安抬手,指尖悬在石片上方,冷光映得她瞳仁近乎透明。

“这就是精绝女王?”她声音低,却带着一种近乎挑剔的审视。

爱丽丝没有回答。

她抬高手电,光圈顺着棺椁边缘滑过——

那里,有一道极细的新鲜裂痕,像被人用利刃划开,又匆匆抹平。

裂痕里,隐约渗出一丝暗红,像干涸的血,又像某种蠕动的影子。

薇薇安的目光终于动了动。

她收回手,指节无声地摩挲着匕首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看来有人比我们先到。”

话音未落,棺椁里忽然传来极轻的一声“咔哒”。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