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于沙砾的伪日

旅行归来的暖意尚未散尽,赫尔墨斯却做了一件让玛拉利切斯和科尔都摸不着头脑的事——他花了大价钱,将“阈限解决方案事务所”从里到外翻修、升级了一遍。

磨损的旧沙发换成了更宽大舒适的款式,地板光洁如新,连那扇被酸雨侵蚀得吱呀作响的门轴都换成了静音轴承。

空气中弥漫着新木材和油漆的味道,一切都崭新、明亮,充满了某种……不真实的完满感。

距离事务所建立两周年,仅剩一个月。

更反常的是,赫尔墨斯开始拒绝那些报酬丰厚却暗藏杀机的委托。他接的活儿变得琐碎、安全,甚至有些乏味。

收入自然大幅缩水,但小老板似乎毫不在意,账面上的钱依旧宽裕得不像话。玛拉利切斯心中隐隐不安,几次想开口询问,但看到赫尔墨斯那张永远挂着轻飘飘笑容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安慰自己,也许小老板只是想安稳一阵,享受一下翻新后的“家”。

直到那一天毫无预兆地降临。

“小老板,”玛拉利切斯看着个人账户上跳出的转账通知,金额大得离谱,眉头瞬间锁紧,“怎么突然开这么多工资?” 那数字沉甸甸地压在屏幕上,像一块不祥的巨石。

科尔也收到了通知,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仔细数了一遍账户余额后面的零,声音都变了调:“老、老板?!这……这得有三年的工资了吧?!这、这我们不能收!”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心脏。

玛拉利切斯心中的不安瞬间膨胀到顶点,几乎要冲破胸腔。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地射向办公桌后那个依旧笑吟吟的身影:“最近有什么大事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

赫尔墨斯站起身,绕过宽大的新办公桌,步履依旧轻快,仿佛只是递过来一杯下午茶。

“玛拉利切斯~” 他语调轻松,却抛出了足以将两人击溃的重磅炸弹,“拜托你照顾好科尔”

“阈限解决方案事务所,转到你名下了哦。手续都办好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

新家具散发的淡淡木香此刻闻起来无比刺鼻。

“你要做什么?!” 玛拉利切斯一下站起来,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他猛地跨前一步,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了赫尔墨斯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赫尔墨斯微微蹙了下眉。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墨绿色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照着玛拉利切斯眼中翻滚的惊怒和恐慌。

科尔彻底懵了,像被抽掉了骨头般僵在原地,蓝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无法理解的茫然和即将倾泻的恐惧。

转让?

事务所……是他的家啊!老板……要走了?

“玛拉利切斯,”赫尔墨斯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试图抽回手腕,却没能挣脱,“别这样。听我说完。”

“说什么?!说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要把这个地方丢给我们?说你这几个月反常得像换了个人?!” 玛拉利切斯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紫色的瞳孔燃烧着怒火,死死锁住眼前的人。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赫尔墨斯!你给我说清楚!” 他第一次在事务所里,对着赫尔墨斯爆发出如此不加掩饰的愤怒和质问,那些压抑已久的不安和疑虑如同火山般喷发。

赫尔墨斯看着他,那抹惯常的笑容终于彻底敛去,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这平静比任何解释都更让玛拉利切斯心寒。

“首先,”赫尔墨斯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玛拉利切斯的怒火,“我不叫‘赫尔墨斯’。”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玛拉利切斯攥着对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半分,眼中的怒火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覆盖。“……什么?”

“我的名字是艾泽·霍尔。”赫尔墨斯——或者说艾泽,平静地报出了那个陌生的名字

“‘赫尔墨斯’只是个方便在边境行走的化名。” 他看着玛拉利切斯眼中瞬间碎裂的某种东西,继续说道

“我在边境设立这家事务所,时为了完成一项了解社会的任务,是我的……准守密人课题。”

“准守密人课题……”科尔下意识地重复,这句话带着遥远而冰冷的威严感,与眼前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小老板格格不入。

玛拉利切斯则像是被重锤击中,脸色煞白。那些关于盐泣城、关于“方便”、关于“这一趟”的零碎片段,此刻疯狂地在脑海中拼凑,指向一个他从未敢深想的答案。

“任务期限是两年。”艾泽的声音没有波澜,像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现在,时间到了。”

两年……

任务……

时间到了……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玛拉利切斯的心脏。他建立这个温暖巢穴的原因,他给予他们一切的理由,原来都只是为了一个该死的“任务”!

那些并肩作战的生死与共,那些深夜的闲谈,桑拿房里的玩笑,甜品店的“幸福”,湖边那未出口的话……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任务的一部分?!

“所以……”玛拉利切斯的声音干涩得可怕,攥着对方手腕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发白,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却又在下一秒就要捏碎

“我们……事务所……对你来说……算什么?” 他问出了最卑微、也最绝望的问题。

艾泽的目光掠过玛拉利切斯愤怒而痛苦的脸,又落在旁边已经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科尔身上,墨绿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掠过,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算一段……非常重要的经历。”他最终这样回答,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们教会了我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去你妈的经历!”玛拉利切斯像被烫到一样后退一步,巨大的失望和愤怒彻底吞噬了他

“重要的经历?!所以你就把我们当实验品?!当观察对象?!任务结束了,拍拍屁股就走人?!”

他的质问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在崭新的事务所里回荡,震得那些新家具都仿佛在瑟缩。

“赫尔墨斯先生!”科尔终于哭喊出声,带着孩子般的委屈和不解,他冲上前,死死抓住艾泽的衣角,仿佛这样就能把人留住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这里……这里不好吗?我们……我们不是……”

“科尔,”艾泽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温度,他轻轻拍了拍少年颤抖的肩膀,动作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告别意味

“你长大了,很可靠。玛拉利切斯……很强,也很照顾你。有你们在,事务所会继续运转下去的。它属于你们了。”

“我不要事务所!我要——”科尔哽咽着,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淹没。他想要的是这个“家”,是这个会给他衣服穿、会教他枪法、会笑着点一堆冰淇淋的小老板!不是这堆冰冷的家具和账户里多出来的钱!

“艾泽·霍尔……”玛拉利切斯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针。

他死死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所有的爱意、眷恋、期待,都在这一刻被冰冷的现实碾得粉碎,只剩下被欺骗的屈辱和尖锐的痛楚。

他猛地想起旅行时湖边那句被打断的话,想起自己暗暗发誓要找个“合适时机”的表白……多么可笑!多么一厢情愿!

一股冰冷的恨意混杂着绝望席卷了他。

“你他妈……”玛拉利切斯的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毒液,“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什么了解社会?什么开事务所?都是假的!连‘赫尔墨斯’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他逼近一步,紫色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敌意,“艾泽.霍尔就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

艾泽静静地承受着他的怒火和辱骂,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深不见底,仿佛隔绝了所有外界的情绪。

他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了科尔死死抓住他衣角的手,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剪裁精良的大衣衣襟。

“玛拉利切斯,科尔,”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而疏离,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意味,“保重。”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那扇崭新的、静音的门。步伐平稳,没有丝毫留恋。

“站住!”玛拉利切斯怒吼着要追上去,却被泣不成声的科尔死死抱住了手臂。“玛拉利切斯先生……别……别这样……”少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尽全身力气拖住他。

就在这短暂的阻滞间,艾泽已经拉开了门。门外,是锈火镇一如既往的、带着铁锈和尘埃味道的空气。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总有些事,是高于其他的。” 他留下这句话,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彻底锁死了过去两年所有的温暖与可能。

然后,他抬步迈出,身影融入门外灰蒙蒙的光线中。崭新的、静音的门轴无声地合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哐当”一声,科尔终于支撑不住,滑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玛拉利切斯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怒火和绝望冻结的石像。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将其烧穿。

崭新的、昂贵的事务所里,只剩下科尔撕心裂肺的哭声,和他自己胸腔里那颗被碾碎成齑粉、仍在疯狂跳动、却冰冷刺骨的心脏。

那句“总有些事是高于其他的”,像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他终于明白了赫尔墨斯——不,艾泽·霍尔——那所谓的“高于其他之事”是什么。

那冰冷的、名为“守密人”的职责,远高于这个他用谎言编织的温暖巢穴,远高于他们之间所有可笑的情感和羁绊。

他终究,没能等到那个“合适的时机”。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时机”。

一切都只是任务的一部分,一场精心设计的、为期两年的骗局。

玛拉利切斯咬紧牙关,拳砰一声锤在桌面

赫尔墨斯……不,艾泽.霍尔

我会找到你,无论多久,无论你去到哪!

玛拉利切斯眼里燃起紫色的怒火

我早晚会找到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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