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沙者的远征

艾泽·霍尔,或者说,那个名为“赫尔墨斯”的幻影,离开后的日子,阈限解决方案事务所陷入了死寂的寒冬。

崭新的家具蒙上了灰尘,空气中曾经弥漫的暖意被一种沉重的、冰冷的茫然取代。科尔缩在角落无声地流泪,玛拉利切斯则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事务所里暴躁地踱步。

玛拉利切斯砸坏了几件新添置的、艾泽挑选的装饰品,最终也只是颓然坐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静音的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

恨意在玛拉利切斯胸腔里燃烧,冰冷又灼热。他恨艾泽的欺骗,恨他的不告而别,恨他那句轻飘飘又重若千钧的“高于其他”。

但更深的,是一种被连根拔起、无处安放的痛苦和……一种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遗弃的恐慌。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总是笑眯眯、轻飘飘的小老板,早已成了他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而这光源,是假的,是任务。

然而,生活总要继续,尤其是在这座名为“锈火镇”的钢铁丛林里。

账户里那笔巨额的“三年工资”像冰冷的现实,砸在两人面前。科尔最先从绝望的泥沼中挣扎出来,少年眼中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多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坚韧。

他默默拿起抹布,开始擦拭那些蒙尘的新家具,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玛拉利切斯先生……”科尔的声音嘶哑,“我们……不能就这样……”

玛拉利切斯抬头,看着少年单薄却挺直的背影。那双蓝眼睛里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合着悲伤、迷茫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一丝微弱的不忍,涌上心头。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已经长过肩膀、打理得还算整齐的金发,忍不住咋舌,习惯一旦养成,竟也难改。

“啧!”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一脚踹开了脚边碍事的空箱子,“干活!”

没有赫尔墨斯精妙的计划、广博的见识和那份奇特的、总能化解危机的从容,事务所的运转变得异常艰难。

玛拉利切斯接委托变得更加谨慎,甚至可以说是苛刻。他不再追求高风险高回报,而是像一头护崽的凶兽,只接那些他能百分百掌控、确保科尔安全的活儿。

他的战斗风格也变了,更加凌厉、狠辣,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冷酷,仿佛要将对艾泽的怒火倾泻在每一个不长眼的敌人身上。

科尔则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他不再是那个连枪都端不稳、会被果汁吓哭的少年。

他刻苦训练,学习枪械维护、情报分析,甚至开始尝试处理一些文书和账目。他沉默地跟在玛拉利切斯身后,像一块海绵,吸收着这位暴躁前辈在残酷环境中生存的一切经验。

事务所的名字——“阈限解决方案”——在锈火镇的低端委托市场里,渐渐重新打响了名号。不再是那个笼罩着神秘色彩、总能解决棘手难题的“赫尔墨斯事务所”,而是以玛拉利切斯的凶悍精准和其年轻搭档的可靠辅助而闻名。

他们处理的多是护卫、追债、清理地盘纠纷这类更“接地气”的委托,收入远不如从前,但足够养活两人,维持事务所的运转。

同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也不胫而走

不要在阈限解决方案事务所提起“老板”二字,绝对不能

时间在齿轮的咬合与蒸汽的嘶鸣中流逝。两年零七个月过去了。

事务所内部早已不复当年的温馨,更像一个功能齐全的军事据点。武器架占据了显眼位置,战术地图钉在墙上,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枪油和金属的味道。

但科尔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窗台上甚至养了几盆顽强耐活的绿植。

玛拉利切斯坐在那张宽大的新办公桌后,那个曾经属于赫尔墨斯的位置,保养他那把标志性的重型狙击枪。

枪身被他擦拭得锃亮,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他的金发束在脑后,眼神比过去更加锐利深沉,却也沉淀着挥之不去的阴郁。

科尔则在一旁整理着刚送来的委托简报,动作沉稳利落,褪去了大部分青涩,眉宇间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

“边境线‘灰鼠帮’的清理委托,报酬尚可,风险可控。”科尔将一份文件推到玛拉利切斯面前,“老客户介绍的,背景干净。”

玛拉利切斯只是瞥了一眼,手指依旧灵巧地摆弄着枪械零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他没有说话。这种沉默在两人之间早已是常态。

科尔看着玛拉利切斯,又看了看这间承载了太多复杂情感的事务所。他知道玛拉利切斯先生在想什么。

那是一种被强行按捺了两年多的躁动,一种被埋在灰烬之下、却从未熄灭的火焰。每次听到有关异常事件的零星传闻,尤其是提到“守密人”这个字眼时,玛拉利切斯眼中总会闪过一瞬他无法解读的、混合着恨意与渴望的光芒。

“玛拉利切斯先生,”科尔开口,声音平静,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事务所……已经稳定了。”

玛拉利切斯擦拭枪管的手顿住了。他没有抬头。

“账目健康,人脉稳固,常规委托我一个人也能处理大部分。”科尔继续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份工作报告,“剩下的疑难,可以筛选后外包给几个信得过的‘清道夫’。”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蒸汽管道在墙壁里发出低沉的嗡鸣。

玛拉利切斯缓缓放下手中的零件,抬起头,紫色的眼眸如同深潭,直直地看向科尔。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科尔的灵魂。

“你想说什么,小鬼?”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科尔深吸一口气,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条墨绿色的、编织着复杂纹路的发带

是艾泽某次心血来潮给玛拉利切斯编辫子时用过,后来被遗落在沙发缝里,被科尔默默收起来的。

发带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艾泽的、那种清爽又昂贵的洗发水气息。

“这个,”科尔将发带轻轻放在桌上,推到玛拉利切斯面前,“您一直想送出去,却没有机会的东西。” 他指的是旅行时玛拉利切斯偷偷买下、却最终藏在行李深处的那条紫色发带。

玛拉利切斯的紫色瞳孔猛地收缩,手指无意识地蜷紧。他看着那条发带,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湖边夕阳下,被他攥着手腕、又被轻轻推开的人影。

“老板欠我们一个交代。”科尔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蓝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坚定的火焰

是的,赫尔墨斯依旧是他们的老板,他们永远的小老板

“他骗了我们,抛弃了我们,用一个假名和一句‘高于其他’就抹掉了这两年……这不公平。”

“所以?”玛拉利切斯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危险的压抑。

“所以,您该去找他了,玛拉利切斯先生。”科尔直视着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紫眸,没有丝毫退缩

“去找艾泽·霍尔。去找那个守密人。去问问他,到底什么是‘高于其他’!去问问他,我们算什么?事务所算什么?那些……那些……”少年咬了咬下唇,最终没有说出那个词,“那些日子,又算什么!”

“把他带回来,”科尔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斩钉截铁的决心

“或者……让他亲口,给我们一个结局。一个真正的结局,而不是像这样……没有告别。”

科尔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玛拉利切斯,看着窗外锈火镇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高耸的、冒着浓烟的烟囱。

“这里有我守着。这是我们的‘阈限’,我不会让它垮掉。您放心去。”

玛拉利切斯的目光从发带移到科尔的背影上。少年单薄的肩膀不知何时已变得宽阔而可靠。

两年多的磨砺,早已让他脱胎换骨。一股复杂的情绪在玛拉利切斯胸中翻涌——是欣慰?是愧疚?还是终于被点破的、无法再压抑的冲动?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暗了几分。

最终,他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条紫色的发带。温润的皮革触感入手微凉。他紧紧攥住它,仿佛要汲取某种力量,又仿佛在确认某个决定。

“好。”

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几天后,一个清晨。

玛拉利切斯没有携带太多行李。一个结实的战术背包,里面装着必需品、武器弹药、以及最重要的——那把改造得更加致命的重型狙击枪,用特制的枪袋装着,以及一个小包,里面装着一缕深棕色的头发——是赫尔墨斯被斩断的长发。

玛拉利切斯换上了一身便于长途跋涉的深色耐磨衣物,外面罩着一件带兜帽的旧风衣。

金色的长发被他随意束在脑后,脸上戴着一张面具

科尔站在事务所门口,将一张写有几个名字和地址的加密芯片递给他。

“这是我能搜集到的,最近一年有‘守密人’活动痕迹的区域。主要集中在沿海和旧工业区,尤其是……盐泣城方向。”他顿了顿,“保重,玛拉利切斯先生。找到他。”

玛拉利切斯接过芯片,塞进口袋。他看了一眼这栋承载了太多、如今只剩下他和科尔两个“遗民”的建筑,最后目光落在科尔身上。

“守好这里,小鬼。”他的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等我回来。”

“是。”科尔用力点头。

玛拉利切斯不再多言,紧了紧背包带,转身,大步踏入锈火镇弥漫着铁锈和尘埃的晨雾之中。风衣的下摆在身后猎猎作响,背影挺拔而决绝,像一把出鞘的利刃,直指那个未知的、名为艾泽·霍尔的谜团。

他的目标不再是某个委托任务,而是那个用谎言编织了两年温暖、又亲手将其撕碎的守密人。

他要找到他,质问他,撕下他那平静的面具,看看那墨绿色眼眸深处,是否真的如他所言,只有冰冷的“高于其他”。

科尔站在门口,目送着那个身影消失在街角,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金属味的空气,转身回到事务所内,轻轻关上了那扇静音的门。

屋内,属于玛拉利切斯的气息正在消散,但属于“阈限解决方案”的印记,将由他继续守护下去。他走到窗边,拿起浇水壶,开始仔细地浇灌那几盆绿植。

等待,开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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